
【云水·暖】年根(微小说)
华仔挑开棉门帘,回头看了看半靠在床上的小明,说了句:“爸爸很快就回来,你乖一点。”小明将书轻轻地放在被上,点了点头。
今天上午,小明含着泪光,低下头对华仔说了声:想吃面包。这孩子很懂事的,平日里也从不要求什么。
年根的风,刺骨。华仔跛着左腿,一只手划着圈,一只手撑着大腿,艰难行进在这条泥泞的路上。昨晚的一场雨真大,也挡不住打工人回家的心事,路上全都是汽车轮胎轧过的齿轮印。
年味,越来越浓,躲也躲不掉。说不清楚,从几时起,华仔怕过年的。
八年前,也是在年根上,儿子发着高烧,昏迷了几天几夜,医生说:这孩子就是救回来了,也会留下病根。老婆便跑了,头也不回,跟着一位商人走了。
华仔小时候,家里穷,得了小儿麻痹症,没及时治疗,成了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起路来就像是“点豆子”。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说成一门亲事,那姑娘是个哑巴,没想到这哑巴老婆还是跟人跑了。华仔病着,身子懒懒的,没起床,盯着天花板看了几天,当他看到儿子饥饿的小脸,这才打起精神,振作起来,日子还得过下去。
过年,本应开心的事,华仔开心不起来。那几天里,他喝着廉价的白酒,将自己灌得半醉,在左邻右舍的鞭炮声中醒来又睡着。儿子小明眼泪汪汪,不敢多说一句,跑自己房里,捧着妈妈的照片发呆。
这些年来,华仔靠着一双勤劳的手,侍弄着薄田,勉强供应着儿子的上学。小明也懂事听话,从不向爸爸问妈妈的事,学习上更不用操心,年年都能捧回个大奖状,戴着大红花,一蹦一跳地进入家门,搂着华仔的脖子亲,华仔的脸红红的。
乡镇的人,都是节俭的,只有在年根时,才会大把大把地花钱,将一年半载的所需的生活用品和食物都买来放在家里,心里才踏实。其实没有那个必要,如今超市大年初一都是开门的。华仔看到满大街的人,笑了。当他走进超市时,他想哭。那个收银台前排的队伍,估计得二十来分钟才能排到。
华仔不想凑这个热闹,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华仔,办年货呢,买点什么呀?”那大嗓门,不用回头,一定是小明同班同学英子的父亲。华仔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声,娃想吃点面包。
“唉,你说你家小明傻不傻呀,捡到百元大钞,还不揣口袋里,傻等着失主来取,这不,腿给过往的汽车撞倒压坏了。能赔几十万也就算了,偏偏司机还遛了,治腿的钱还得自己掏,真是大傻冒一个。”
华仔的脸僵着,不知说什么好,对着英子的爸爸摇了摇手,准备离去。
“就只剩下一个名声了,学校给了一面锦旗,一千元钱,你说值不值得吗?”
这个绕舌的英子爸爸,华仔摇了摇头,不再理睬。
货架前,面包的品种太多了,娃想吃哪种呢,华仔拍了拍脑袋,竟然出门前忘了问一声。旁边,一位白发老奶奶,看上去有八十了吧,颤巍巍的,一双干瘪的手摸索着伸向一只肉松面包,时不时地还向左右看一下。华仔没有多想,他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裤兜,就带了一张五十的,凑合着买吧。一个红豆沙,一个肉松,一个毛毛虫面包,一个刀切的白面包,不敢多要了。
二十分钟后,终于排到了,华仔将四只面包推向收银员,低下头向裤兜里掏钱。这时,看到身后的白发老奶奶上前一步,将手上的一只面包伸到收银员的扫描枪下,一声“的”后,老奶奶走了出去。华仔伸出一只手,冲着老奶奶的身影喊了声“唉”,收银员说了句:“没事的,一起算吧。”华仔本想说明并不认识这奶奶,可是,他张了张嘴巴,硬是没发出声来。这白发老奶奶微驼的后背,像自己的母亲,若娘在世,也应该这年龄了。
收银员麻利地将四只面包装进塑料袋里,递了上来,华仔捡起面前的几只硬币,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出超市。
风,一阵紧似一阵。华仔拎起衣领,缩着脖子向前走去。
白发老奶奶,挪动着一双小脚,华仔追上前去。老奶奶看到华仔,身子抖了一下,低下头,轻声说道:“弟弟呀,改天我赔你钱,我娃出门打工有二年没回来了,也不往家里寄钱了……”
华仔没说什么,将手里的面包全部丢给老奶奶,头也不回地走了。说来也怪,此时华仔感觉到风也暖了些。只是娃没面包吃了,罢、罢、罢,回家再取钱去买吧。
远远地看到家门口有几辆电驴停着,出什么事了?华仔心头一紧,跑了起来。
华仔喘着粗气,刚要掀开门帘,听见屋里传来笑声一片,小明格外开心,多日来很少听见他的笑声了。
“爸爸,你回来了,你看我们老师,带了好多东西,还有钱呢。”
华仔看到床头有好多面包和食物,还有一沓现金,眼泪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