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雪(微小说)
雪,终还是来了。
阿端独自立在窗前,看漫天飞舞的雪花儿棉絮般飘落,兀自低语着。一个晚上过去,纷扬的雪依旧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对面的楼房白了,树冠白了,车棚的顶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棉被,似乎有一双母亲的巧手,还在娴熟地铺陈着新絮,洁白着,绵软着,一层,又是一层。
想到“母亲”两个字,阿端的眉头瞬间紧锁了起来,心竟然陡地针扎一样的痛。
不知梦中的山村,雪也下得这么大吗?此刻,年迈腿痛的父亲,驼背苍老的母亲,是否在吃力地清扫着积雪?屋顶的雪呢,双亲是不是又只能站在院中,望着头顶那一大片的白而惘然叹息?
自从入冬以来,阿端一有闲暇,便自顾捧着手机。两个月前,天气日趋渐冷,他便将手机关注的天气定位更改为老家所在的县市。令他欣喜若狂的是,手机显示:在3月份前,不会有雪,而今年的春节却早在1月末。还好,这让他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心中牵挂着父母亲,本来定好年前要给老家的房子安装好彩钢顶的,以便让父母不再为冬日屋顶扫雪而担忧,但囿于种种原因,终未能成行。
阿端的老家,远在400公里外的石县乡村。品学兼优的阿端,早早成了“别人眼中的孩子”,身为独生子的他,一路披荆斩棘,来到了北京的高等学府,并与长在北京的同学阿云互生情愫。研究生毕业,刚出校门的二人,相跟着牵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婚后,小两口日子过得比蜜都要甜。岳母逢人便夸,简直笑得合不拢嘴。远在乡村的父母也是挺直了腰杆走路,要知道,在北京落脚的阿端,可是村里唯一通过考学留在北京的后生呢。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是那么的美好。阿端心里一直也是这么想。
正像家人翘首期盼的那样,12月23日,阿端和阿云如愿拥有了一个儿子,现在仅一个多月。儿子的到来,让两个年轻的人一下子淹没在了无边无际的幸福里。
大冬天的,就别回老家过年了,孩子还太小,天气又这么冷,千万别把孩子倒腾病了。还在六天前,腊月二十那天,当阿端和阿云正在商讨网上预订返乡的高铁票时,岳母小心翼翼颠着熟睡的外孙,走过来对着阿端说。
阿端一下子呆住了,父母还在盼着儿子媳妇带着没见过面的外孙,一起回家团圆呢。天,这可如何是好?
他无助地望着阿云,阿云向他挤挤眼,快速地向他使了个眼色。
阿端立即心领神会。岳母也是为了我们好啊,这阵子,忙孩子,做家务,着实可把岳母忙坏了。阿端心里想着,忙不迭地说,好,好,好的。
嘴上说着,阿端脸上也泛着微微的笑。可他的心里却一凉到底,犹如丽日晴空突然下了一场雪,不可遏止的漫天大雪。手机天气给他带来的平静,顷刻间被一股凉意扫得荡然无存。
“阿云,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说。”岳母将阿云喊去她的房间,然后“呯”地一声上房门。“咔嗒”,阿端清晰地听到了房门落锁的声音。
对于母女俩说些什么,阿端一点也不关心。他焦躁地冲进卧室,扑通一下躺在床上,随手扯过一条枕巾蒙在头上,嘴里“噗噗”喘着粗气,泪水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在枕巾的掩盖下,肆意在他俊朗的脸上流淌。
唉!二十七年了,自己从未曾在外独自过年啊!年迈的父母肯定会时常蹒跚到村口,伫立着在饱经风霜的石碾旁,直勾勾地望着公路在山间盘旋而来的方向。可今年,不回家过年,自己又怎么面对常萦绕在脑海,父母望眼欲穿的眼睛呢?
他“嚯”地一下坐起来,抓起手机,刚拨出老家的区号,心里一阵紧似一阵的异样袭来,大脑飞速地旋转,手指又不听使唤地快速删除了那4位数字,他拍拍自己的脑袋,歇斯底里地将手机扔到了床尾。过两天再说吧,就说,就说自己手气不好,抓阄儿抓到大年三十值班,只能年后再回去。他在心底里开始鄙视自己,从未说过一句谎言的他,怎么竟然能口吐莲花,杜撰出如此完美的借口来。父母亲大概能够原谅我吧,他在心里不断阿Q般宽慰着自己。
那天晚上,岳母告诉阿端:“5年来未回家过年的二姑,要回来过年,我们把楼上的那个两居室的房子拾掇出来,让她们老两口暂住。我看着孩子,这两天,你和阿云把屋子好好打扫一下。”
一连三天,阿端和阿云勤快的收拾着屋子。忙起来就好了,就不胡思乱想了,阿端在心里告诫自己。阿云想方设法地和他拉着话,时不时地扮个鬼脸,露出狡黠的笑。阿端仿佛心无旁骛,他“嗯啊,嗯啊”的应着,也不用眼看阿云,整个人却像上满了弦一样,登梯爬高,放下抹布拿笤帚,忙了个不亦乐乎,直至昨晚,大雪出人意料地铺天盖地而来。
雪还在下。
阿端站在窗前,自语着:“明天就是除夕了,又下了雪,今天二姑还会如期到来吗?”
正想着,岳母响亮的声音传来:“阿端,阿云,你们两个去高铁站,四点前到,早些出发,记得路上千万小心!”
阿云和阿端应声下楼。
高铁站出口。
接站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阿云翘着脚尖望了又望。阿端在她身旁静静地站着,目光紧紧盯着出口的方向。
出站的乘客,如泄洪的闸水般涌出,出了闸口,随着接站的人,向四面八方顷刻分流而去。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出来的人陆续变得稀少了。两个抻长了脖子的人,竟然还没有见到二姑的身影。
阿端有些急了。
他望向阿云,阿云示意他再等等。
没有抢到客人的出租车司机嘟嚷着失望离去。
“阿端,看,出来了!爸、妈!”阿云飞也似地冲了过去。
“爸、妈?”阿端闻言,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呆呆愣在那里。
循着阿云的身影,阿端看到:从出口又慢步走出三个人,天啊!一名站警的搀扶下,是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那熟悉的身影,那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父母亲吗?
阿端忙一溜小跑扑过去,伏在母亲肩头,泣不成声。
父亲扬起粗糙的大手,在阿端的头上轻轻地抚着,叫着儿子,儿子,一双阅尽沧桑的眼睛,早已盈满一汪晶莹。
阿云接过站警肩上的包裹,道过谢后,四个人有说有笑,相拥着走向停车场。
“阿云,这?”阿端充满疑问。
“我提前买的票啊!”阿云说:“孩子小,我们不方便回老家,但我妈说也不能让咱爸、妈孤零零自己过年,我们要过一个‘大团圆’的年。那天让我去她屋里,就是说的这个事情。”
“那二姑?”阿端如梦初醒。
“二姑年后才会来。那个两室的房子是给咱爸妈准备的,让老人家休息好。过了正月十五,等你有空再护送回去。我妈说,要我瞒着你,给你个‘小惊喜’呢。”
“阿云还给你二叔打了款,请你二叔找人把房顶铺上了彩钢呢!这下,什么都不用担心了!”父亲突然想了起这事,脱口而出。
“哦!好,好。”估计也是岳母安排和提醒的吧,想到这里,阿端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倾泻而出,一大片雾水让厚厚的镜片变得更加空蒙。他下意识地紧紧攥着阿云的手,愈来愈紧,一刻也不想松手。
不远处,绽放的烟花和着鞭炮声声,冲上了云端,灿烂的化作万千霓虹。
雪,还在下,但已变得更加轻柔与梦幻,一片,一片,飘落在发间,飘落在脸上,恰如母亲的双手,爱抚着,传递着,铺陈着,那亘古不变的,永恒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