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合伙人情仇(小说)
一
大热的天,刘晓明吃过午饭,点燃一根烟,琢磨着去不去参加承包。吃早饭时,村支书刘忠诚用高音喇叭呐喊了,中午承包村里的南坡,公开竞价,出价最高者中标。
这南坡就是个荒坡,有多片沙地,贫瘠不耐旱,打不下多少粮食,何况这年月种地根本不挣钱。包下来作什么用?建养鸡场养猪场?自己干惯了建筑,轻车熟路的,对养殖是外行,恐怕不好弄,不包了。刘晓明打定主意,吸完烟就睡午觉。
刘晓明正吸着烟,赵满富推门进来了。他上边光着膀子,下边穿件灰色的大裤衩,趿拉着拖鞋,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拉开抽屉拿出烟来点上。也难怪,赵满富与刘晓明是自小的玩伴,又是同学,熟得不行。
刘晓明的媳妇马素华骂道:“两杆烟筒,屋里还能占人?吸烟出去吸!”
赵满富嬉皮笑脸道:“喃嫂这么好看,出去还能看见喃嫂?”
马素华骂了声“六畜!”,打开门好让烟跑出去。
这马素华与赵满富的媳妇马翠英的娘家都是马沟村的,一个大马家的远方家族姐妹,马翠英比马素华大一岁。按岳父家马素华是赵满富的小姨子,在山坡村赵满富称呼马素华嫂,按风俗两头都能开玩笑。
刘晓明问中午吃的什么饭。赵满富没有回答,反问道:“咱两家合伙承包南坡吧?”
刘晓明没有说话,看了看马素华。
马素华说:“一个荒坡,没地没水的,包下能干什么?”
刘晓明说我也是这个想法。
赵满富说,管它能干什么,包下再说。种树,养殖,不行咱们两家挨着去盖两栋别墅,我天天看喃嫂。反正承包费高不了,高了就不包了。
刘晓明一想也是,反正承包费高不了,几百元存在银行也没有多少利息,就同意了。说道:“行了,算咱俩家伙包的,你去包吧,我不去了,中午习惯睡一觉。”
“行。我手里钱不现成,先拿给我六百块钱吧。”
马素华嚷道,你包地咋钱不现成,我家就现成?
赵满富说谁不知道喃嫂家两人在建筑工地挣钱,喃嫂又能干又贤惠。
马素华不吃这套,依旧坐在那里不动。刘晓明说满富你到门口等我,我俩商量一下马上给你送出去。
赵满富知道有戏,就又从烟盒抽出一根烟走向门外。没等一根烟吸完,刘晓明拿着六百元钱出来,递给了赵满富,说满富你包吧,不管包上还是包不上都告诉我。
“那是当然的。”赵满富爽快地答应着,向大队院走去。
当晚,赵满富来到刘晓明家,说包上南坡了,承包费五百块已经交清,让刘晓明看了承包费收据和合同。收据简单,写着收到赵满富南坡承包费五百元,盖着山坡村委会公章和刘忠诚的手章。合同也很简单,写着赵满富承包山坡村的南坡,承包期五十年,承包费五百元当交不欠,双方均不得反悔等等,同样盖着山坡村委会公章和村支书刘忠诚的手章。
赵满富把一百块钱递给马素华,说南坡咱们一家一半,过几天我有钱了再给你二百五。
马素华骂道一家一半,你当二百五,我才不当!两个二百五,不行。干脆你出面包的,你占三股,我家占两股,你再给我三百。
刘晓明一笑,也是啊,还是我媳妇聪明。赵满富也一笑,要不说还是喃嫂聪明,就是啊,咱们差点都成了二百五。下辈子我一定要娶喃嫂作媳妇。
马素华笑着骂声呸,你个六畜。
刘晓明说,不闹了,亲兄弟明算账,咱们说定了,我占两股,你占三股。三百块钱算你借着我的。
赵满富说没说儿,一言为定。
马素华说既然一言为定,什么时候还我的三百块钱。
赵满富嘻皮笑脸道,等我什么时候想喃嫂了,就送过来。说完,把收据和合同装进上衣口袋里,抽根烟走了。
马素华听赵满富走远了,说手续上都是满富的名字,咱们没一点手续,要不要让满富立个字据?
刘晓明说,从小一起长大的娃娃,这点事谁不相信谁?让他写个证据,显得生份。再说那么一个干荒坡,有什么用,不产金不产银的,谁还值当昧你那点钱?
马素华一想也是,就没说什么。
赵满富借的三百块钱,一直不说还。刘晓明不好意思张口要,马素华假借开玩笑索要时,赵满富嬉皮笑脸的就势开玩笑不说正紧的,气的马素华只能骂他,也没有办法。
形成了多年的惯例,忙碌一年,小年晚上互相串门走动,或者算清账说清事,或者礼节性的拜访叙旧加强感情。除夕晚上,刘晓明吃过饺子,早早的来了赵满富家。刘晓明一边与赵满富、马翠英两口子聊着,一边拐弯抹角的提出三百块钱的事。
赵满富当然明白,说对不起哥哥,今年一直不顺,本打算一会儿去给你送过去,结果喃哥过来了。赵满富一边赔着不是,一边把三百块钱放到刘晓明面前,一边说吃糖吃瓜子。
刘晓明装起钱聊了几句,说我第一家就转到你家了,接着转,好几家没有转呢。赵满富两口子客气的送出来。
二
数年以后,忽然铁价一天一涨。破铁锅、铁勺子、铁盆、铁丝等等凡是铁质的东西,原来扔在角落里没人搭理,现在人们纷纷找出来凑在一起卖废铁。开铁矿的老板发财了,传说开矿老板一天挣几万。矿山管理局的刚刚下来查过,后脚就又开了,有人议论开矿的有当官的合伙撑腰,有当官的入股,要不管不住?
村里的老百姓吸铁砂吸疯了。男女老少只要是不上班闲着的,早晨早早就起来吃过饭,三三两两的去河沟里、山坡吸铁砂。收铁砂的开着车在村里等着,一人一天能吸一百多、二百多块钱,手快的比公家人上班挣的还不少。
刘晓明两口子也本想去吸砂,可一直跟随老板搞建筑很多年了,抹不开面子离开。这几天有人告诉刘晓明,有人去南坡吸铁砂。刘晓明觉得需要去看看。这天上午他到了南坡,果真见几十人每人拿一木棍,木棍的一端按一个大块磁铁,在匆匆忙忙地吸铁砂。这帮人有本村的有外村的,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看到刘晓明,也不在意,继续吸铁。
刘晓明心里生气,大喊一声:“都停下来,不准吸!”
有个外村妇女说:“你管事宽,出了钱的,愿意吸就吸,谁也管不着。”
“我是这坡的主家,你们给谁出钱了?”
“这你别管,反正出了钱买了的,谁也管不着。”
“你看我能管着不能!”刘晓明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了那妇女的吸铁棍。那妇女力气小,动弹不得,只能气呼呼的瞪眼。
一个本村的妇女赶紧打圆场说:“听说这坡是满富与你伙包的。满富来收过钱了,一个人一天二十块,随便吸。”
“你们交了钱,有收款条吗?”
那帮人说,三里五乡的老百姓,谁还不相信谁,没有收条,赵满富记账了。
刘晓明问她们吸了几天了,她们说反正来了好几天了,今天来明天有事,谁能记住来几天了。刘晓明又问每天来多少人,这帮人依旧是模棱两可的说每天人数不等,谁能记得住。
刘晓明数了数,当场不到五十人。刘晓明相信这帮人交钱了,不想再纠缠。不高兴的是你满富收了钱,也不告我一声,这不对啊。
中午吃饭前,刘晓明找到赵满富。赵满富与马翠英正打算吃饭呢,看到刘晓明,赶紧站起来说来了,快坐下,正好饭熟了一起吃吧。
刘晓明说不了,我一会儿回家吃。我问你点事,南坡上有人吸铁,你知道吗。
赵满富不慌不忙的说我知道,我每人收二十块钱。这不是小事吗,我还没顾得上和你说。
刘晓明问你记账了?收多久了?收多少钱了?
记着底帐,收了四天,两千块左右,我给你八百。赵满富说着,打开立柜拿出一个书包,从书包拿出票子,数出八百元放到刘晓明面前。刘晓明收住钱,心里不快,又不好开口。他看那一包票子,有十块的、二十的、五十的和一百的,难以判断有多少,又不能肯定这都是赵满富收吸铁的钱。
刘晓明说:“以后咱们谁收了钱,都记上账,按股分钱。”
赵满富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应当仔细记账。
刘晓明回家把八百块钱交给马素华,说了这事。马素华立时火了:“收了钱不言一声,就是不对。他一个人记的账,谁知道黑了多少钱。”
刘晓明说,问题是黑了多少钱咱不知道,也没证据不是?
那怎么办?咱们去现场看着数着记着?也不行,咱们每天去打工,没有时间。
两口子正议论着,呼啦啦进来了七八个人,有本村的有外村的,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意思是去南坡吸砂,按行情每人交二十块钱。他们知道南坡是他与满富合伙承包的,找谁也一样。
刘晓明客气地答应了,每人收了二十块钱,在笔记本上记了时间、人名和钱数,好过几天与满富算账,还给每人开收款条。
过了几天,刘晓明吃过晚饭打算找满富算账,满富两口子来了。刘晓明夫妻赶紧起身让座。刘晓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满富两口子坐在哪里也不说话,有点尴尬冷清。
马翠英先开口了:“哥哥你收吸铁的钱了?”
刘晓明说收了,都一笔一笔的记着帐,一共收了两千来块钱,你们收了多少?
赵满富两口子没有回答,气氛有点严肃。沉默了一会儿,赵满富还是开口了:“两家各自为站,都乱收钱,有点乱。”
刘晓明说有道理,要不我收钱,你记账,或者你收钱,我记账。你一边去吸砂,一边核对吸砂的人数?
赵满富说现在钱数和吸砂的人数就已经不对了。
“怎么不对了?”
“当然是记的钱少,吸铁的人数多。”
“我记的帐肯定一笔不错,一笔不少。你漏记了没有?”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漏记,虽然我是初中毕业的差等生,但这加法还是会的?”
“都没记错,怎么错了?”
“是啊,我就是不明白才过来问你的。”
“我没去过现场,你去过,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还问你?”
说着说着,两人的话都带火带刺了。
刘晓明心想,钱不对,我的记账肯定没有问题,有问题也是你的问题。嘴里却说,吸砂的人那么多,咱们年龄大了记性不好了,忘事是正常的。再说吸砂的人们也粗拉,有一家的,交一个人的钱两人吸或者三人吸,或者有人今天交了钱明天不交的?或者有人浑水摸鱼的不交钱?或者有人仅仅下午吸一会儿,干脆就不交钱了。你又不是时时刻刻的看着。特别是本村的,只能粗粗拉拉过去,少点就少点,大致不差就算了。
赵满富说,这有可能。
刘晓明说既然现在都在一起,咱们把帐结算清楚吧。
赵满富说改天吧,我没带着帐。
刘晓明说那还两家各自为政吗?赶快统一管理吧。
赵满富说先这样吧。说完气呼呼的离开了。
马素华说:“咱们老老实实的,一笔一笔的实打实的记账,他还怀疑咱们。咱们告诉他收了两千,他为什么不说收了多少钱?既然他今天来就是想算账,为什么说没带账本?上次他给咱分八百,就不一定对。今天他干脆连收的钱数也不说了,肯定有鬼!”
两口子正议论呢,来了个不速之客。来人自我介绍,说姓陈名德旺,李庄乡李庄村的,是个小老板,看南坡吸砂生意不错,一次性给三千块钱,他带个机器雇佣几个人去吸砂,亏盈自负,与他人无关。这陈德旺所在的李庄乡,与刘晓明所在的马庄乡相邻。
刘晓明两口子看陈德旺痛快,怕吃亏了,开价一万元,讨价还价最后定下五千元。陈德旺当场拿出五千元,要求刘晓明打了收款条,把钱给了刘晓明,收起收款条握握手走了。
今晚一下子收下那么一踏钱,又兴奋又紧张。刘晓明说:“你说咱们收了这么多钱,是不是告诉满富一声?”
“等两天再说吧。上次他来就没有告诉咱们他收的钱数,几天了又收了多少钱谁知道?他告诉咱们了吗?等几天等他来找咱们算账也不晚。”
第二天天刚亮,就听到有人敲门。来人自报姓名陈书友,也是李庄乡李庄村的生意人,与陈德旺一样打算在南坡吸砂。有了昨晚的行情,很顺利地谈妥五千元。刘晓明两口子高兴,吃饭后先把这一万元存到银行才去工地。
几天以后,陈德旺、陈书友来找刘晓明求助了。原来他们都是柴油机带动的选砂机,不用电,很简单,也有利润。实际南坡上除了一群吸砂的个人,一共有五家机械选铁砂的老板。这两个姓陈的没矛盾,一个村的互相照应。赵满富看了刘晓明的收款条也没有干预。但是与另外那三个机械吸砂的老板,因为吸砂区域发生了摩擦,来请求协调。
刘晓明明白了,那三家是赵满富答应的,他每家收了多少钱也不知道。晚上与赵满富好好谈谈,该清清楚楚的结清账目了,另外给那些个人吸砂的和机械吸砂的老板们,定个范围和规矩,省得他们互相找麻烦。
刘晓明当晚找到赵满富。赵满富两口子见到刘晓明进来,有点不冷不热,只说了句你怎么来了,也不说坐下吧。刘晓明只得自己坐下,看着赵满富。赵满富“嗤嗤”的只抽烟不说话。
赵满富不开口,刘晓明只得说“我答应的那两家,你答应的那三家机械吸铁的,因为吸砂的区域闹纠纷了,咱们得给他们每家划个范围,否则他们可能就闹不成了。”
马翠英不咸不淡地说,他们交了钱,哪里方便哪里吸,咱们管他那事,不是吃饱了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