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黑黢黢的山峰像怪兽一样环绕在四周，文成运小心地走在崎岖的下山路上。走到一棵合抱粗的老松树旁时，一阵风紧，刮得松枝沙沙作响，接着几声狼嚎似乎从黑夜中撕开一道口子，像利箭一样射来，吓得文成运一哆嗦，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中的弯刀，又四下里看了看，仿佛有黑影从后面跟来，可仔细一看啥也没有。文成运对于这鸡冠山及周边的环境再熟悉不过了，可是这些年听到狼嚎声却是头一遭。他心里想，莫非是鬼子扫荡把别的山头里的野畜们都撵过来了？他不敢停留，踩着小碎步惊惶地消失在下山的路上。
　　 当他回到沂河镇自家的杂货铺子时已是半夜时分，青石街上只有几处微弱灯光从远处的店铺里似明似暗地摇曳着；打更人的打更声也消失在巷子里，只有几声猫叫从近处的屋檐上传来。文成运打开门，刚要迈脚进去，只感觉右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猛地一闪，转身拔出腰刀横在胸前。只听那人说，老文，是我。文成运一听知道是何老师。忙放下腰刀说，何老师，你吓我一跳，啥时候过来的，我咋一点也没察觉到呢。
　　 何冰四下里看了看说，有重要指示！
　　 俩人进了杂货铺子，关好门，上到二楼，拉上窗帘，点着了蜡烛，坐定后，文成运小声地问，何老师，到底啥重要指示？
　　 何冰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着，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才说，接到区委通知，说鬼子近期要对鸡冠山地区进行大规模的扫荡，我们区武工队和民兵大队配合八路军老六团来个“反围剿”！
　　 那太好了！早就想狠狠地揍他妈的小日本鬼子了。文成运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
　　 何冰说，这次时间紧、任务重，我安排铁蛋、小武配合你，务必在半个月内完成任务，这是任务单。
　　 文成运拿过来看后便按照老规矩烧掉了，坚定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何冰又说，完成任务后要尽快转移，之前的山洞虽然隐蔽，但是鬼子这次来势汹汹，不能暴露目标！所缺的硫磺区委已经通过秘密交通线采购过来了。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何冰才走。文成运躺在床上想着诸多事情竟有些失眠了，直到三四点钟才迷迷糊糊睡去。在梦里，他梦见何冰被鬼子抓走了，又梦见自己的儿子被一群狼逼到了悬崖边上……
　　 日本鬼子打过来的那年，他把儿子佑华托付给了表哥，表哥在南洋做罐头生意，佑华跟着至少吃喝不愁，也能学些本事。头两年还有信来，说等以后战乱结束了自己回国建罐头厂，也想实业兴国。这两年便没了音信，文成运只好在心里祈祷儿子平安无事。想着自己即使牺牲了也没关系，只要儿子还活着就能回来报效祖国。
　　 第二天上午铺子里来了个年轻人，穿着长衫，外套马褂，戴着一副墨镜，一副精明商人的打扮。转悠了一会儿，问了胰子、洋油、洋火的价格，文成运一一作答。等店里其他的人都走了后，那个商人走到文成运近前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两支，一支递给文成运，一支含在自己的嘴里，问，老板有火没？
　　 文成运从柜台里拿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划着了，先给那个商人点着了，又点了自己的，问，先生是来买东西的还是销东西的？
　　 自然是销东西的，你铺子太小，恐怕吃不下！
　　 我们县城还有大铺子，如果货好，全吃了都没问题。
　　 是吗？
　　 是的，咱们楼上谈！文成运说着便邀请商人上楼。
　　 上楼，坐定。商人先说，此地风景不错，有山有水，风景如画。
　　 文成运一听便知画里有“话”，接过话茬，老先生作画缺了一份颜料。
　　 商人点点头，说，赤橙黄绿青蓝紫，缺“黄”！
　　 文成运忙上前握住商人的手说，程冬同志，可把你盼来了，辛苦了！
　　 程冬忙摘下眼镜，紧握着文成运的手说，成运同志！
　　 接着，俩人密谈了一会儿，把接货的地点、暗号和注意事项都谈好了。程冬说还有其他任务就下楼走了，文成运也不客套，送到门口作揖道别。
　　 过了三天，子夜时分，文成运一行人赶着马车、推着独轮车趁着朦胧的月色朝三十里外的橡树岭前进。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人人噤声，马蹄裹布，马嘴也用布条缠住。一行人走了约摸一个时辰终于来到橡树岭深处的石柱子附近。文成运学了三声猫叫，紧接着从石柱子后面传来三声猫叫。文成运知是送货的人来了。
　　 双方走到近前，文成运小声地说，八哥家的棉袄红里子、蓝里子、白里子。
　　 对方则接过话茬说，就缺黄里子。
　　 文成运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当握手的那一刹那，才发现对方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佑华！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都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接着又都恢复平静。不过，文成运的心里却波澜起伏，高兴的是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并且还参加了革命，担忧的是儿子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
　　 两人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文成运眼角处有些湿润了，小声地说，佑华同志，你们辛苦了！
　　 爸，哦不，成运同志，你们更辛苦！
　　 当任务完成后分别时，文成运对着儿子小声喊道，文佑华同志一定要多保重！而文佑华则重重地点了点头，也小声喊道，文成运同志您也要多保重！
　　 两年后，文成运在掩护老百姓撤退的时候被日伪军的流弹射中心脏而不幸牺牲了。1949年，文佑华则改名为秦半石跟随国民党一路南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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