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云水】儿时的除夕(散文)
清晨的微光尚未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夜还意犹未尽,做着最后的纠缠与挣扎。“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已然炸响,惊扰了我香甜的梦。
平常日子,每个孩童都是那样贪睡,用老人的话说“抬起来扔了,都不会醒”,但除夕这天,肯定早早睁眼。穿衣起床手脚之快,根本来不及任何耽搁,生怕晚了,地上的爆竹就被人捡走了。除夕,大人总要放两串爆竹。那些年家家都穷,守着“衣食堪忧”的日子,即便是除夕放的爆竹,也不过几十响。响过之后地面一片红,还有些哑炮。我们瞪大眼睛一一找寻,不放过一个。要是稍微晚些,这些爆竹就归了别人。他们玩耍时,我们只能当无奈的看客,徒剩羡慕的份。
有了爆竹,这些就是最好的玩具。把单个的爆竹放在石头上,或是塞进瓶子里,引线露在外面,用火钳夹出炭火引燃,听着“啪”的炸响,快乐就绽放在儿时的天空中。儿时太穷,没有打火机。
这样的爆竹太过有限,根本来不及玩两次就已点完。我人小鬼大,居然偷起父亲从商店买来尚未拆封的爆竹,悄悄拆开,一个个装进袋子里,塞得鼓鼓囊囊。那个除夕,我几乎玩了一整天——炸鱼塘、吓路人、惊鸡群……
幸好父亲没有发现——或许他已察觉,只是恪守“除夕不训人”的规矩,才没找我麻烦。不过从此,我再也没干过这等事。
清晨吃过早饭,父亲必定带着我们上坟,这是年年固定的“节目”。爷爷早逝,孤零零葬在山那边阴冷无光的坡地。他只有父亲一个儿子,若父亲不去祭拜,怕真要成荒冢孤坟。
到了坟前,父亲拿过镰刀。虽然逢年过节,父亲必到,但枯草依旧飞扬,在冬天的风里摇着头颅。刈干净野草,父亲取出早早备好的饭菜,有猪肉,有粉蒸菜,有白米饭,摆放在坟前,点三根香,弯腰鞠躬,恭恭敬敬叩三个响头,嘴里念念有词,让爷爷记得来吃,保佑子孙福泽绵长,安康永驻。虽然父亲刚出生,爷爷就猝然长逝,永埋地底。父亲孤苦,与爷爷根本不曾谋面,但根本不影响他对爷爷的血脉深情。也许,这也是一种孝道的传承,是千年文化的根脉延续。
回到家,母亲早已忙开。她是一个勤劳的人,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勤俭持家”的理念深深扎根在灵魂之中。她系着围裙,将头发盘在头上,裹着花布头巾,在锅灶前奔波。我们老家,除夕这天中午,要吃“米糊”。米糊象征着生活甜蜜、顺顺利利。
米糊做法简单,烧一锅开水,待沸腾后,加入磨细的米粉。母亲心灵手巧,左手抓粉,右手持锅铲搅拌,一下又一下,直到黏稠冒泡,再飞速倒入早早备好的配料。配料丰富,干豆角、红辣椒、白大蒜……舀一碗,端在太阳底下,暖和地晒着,香甜地吃着,真是人间最幸福的事。
午后最盼洗澡。洗净方能换新衣。任我们野得再欢,母亲总要早早唤回。没有水龙头,没有洗漱间,打一盆热水,关紧家门,不让冷水灌入,避免着凉感冒。我从头到脚都要洗一遍,没有洗发水,没有沐浴露,只有一块香皂。全家人共用。洗完之后香香的,格外清爽。
母亲早早备好新衣。年前,她从集市扯来几尺“的确良”的藏青布,交到裁缝手里。裁缝拿根皮尺,量量我们的腰围、肩宽。再到手时,一定非常合身。虽然不及现在衣服的款式新颖,保暖效果好,但穿在身上,新年的氛围拉得满满的,不光表现在脸上,更在心里。
新衣上身,我们分外爱惜,再也舍不得瞎蹦。要不然,除夕夜脏兮兮的,去人家玩,会遭人嫌弃。
下午,父亲总要煮个猪脚。猪脚洗干净,烧掉毛,剁成一块块,拿个钢筋锅,用炭火慢慢煮,时不时翻动几下,加点水,最后搁入姜蒜等调料。同时,父亲总要拿米糊贴春联。春联红红火火,十分喜庆。我们扶稳梯子,父亲爬上去。我们在底下看着,可不能贴歪了。
太阳落山,夜幕降临,除夕正式登场。热闹是从年夜饭开始的,这是一年最丰盛的一餐。不管多贫穷,鸡鸭鱼肉都有,摆了满满一桌。以前,常有这餐或那餐的剩菜,即使剩了五六餐,只要没馊,就放在桌子上,随时夹上一筷。
我们坐在餐桌前,不再四处“端碗”串门,父亲照例喝点白酒,我们喝点饮料。饮料甜甜的,我们甘之若饴;父亲喝酒时,总要皱着眉,“哈哧”一声,再夹菜入嘴。母亲笑容满面,跟他干杯。这是一年中最难得的温情时刻。要知道,他们土里刨食,早出晚归,吃饭从没有准点,哪有时间和心思喝酒!
吃完饭,我们嚷嚷着要看春节联欢晚会。不过,晚会要等到八点。除夕天黑得早,我们总要四处逛逛,推开东家门,蹿进西家堂。主人笑容满面,欢迎我们的到来,还拿出各种果品——花生、瓜子、糖果……让我们享用。我们毫不客气,抓一把到口袋里,即使除夕吃不完,还可以留到春节后,慢慢享用。
春节联欢晚会比较漫长,孩子们的屁股总是长了钉子,根本坐不住,看完小品笑哈哈,听完歌曲学哼唱,直到京剧登场,我们就索然无味,借机去玩纸牌游戏。虽然京剧是国粹,但小孩子总无法提起兴趣,恨不得节目永远消失,却不知道白发老人打着节拍,眼睛眯着,津津有味地沉醉其中。儿时的我们,打牌不带彩头,玩的品种五花八门,“王三八二一”“摸乌龟”“搭桥”……虽然“没盐没油”,但兴致盎然,一点儿也不影响快乐。
到了12点,新年的爆竹声响起,乡村的宁静被打破,大家打开门,站在空旷处,看着热闹慢慢散去。直到我们打着哈欠,嘴里说着必须“守岁”,结果根本禁不住滚滚袭来的睡意。
夜深,月光皎洁,我们爬上床,闭上眼睛,除夕在香甜的梦里悄悄溜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