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云水】迟来的爱(小说)
一
看得出来,云秀的心情挺不错的,哼着小曲、晃着脑袋,穿梭在地铁站的人流中。
人,真够多的,她时不时地踮起脚尖朝前或者朝后瞅几眼,目之所及,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刚刚,她还能顺着人与人之间的缝隙朝前挤,好歹能朝前挪,眼瞅着出站口就在眼前,不过百十来米的样子。可密不透风的人群,把她直接挡在了千里之外。她真想变成一只蚊子,直接飞过去。别看此刻正是地地道道的三九天,走在路上,冻得人直打哆嗦。在地铁站里,完全是另外一码事,她的额头上不知在何时已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她的脸红红的,架在鼻梁上的镜片上也多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和大多数人一样,她只想着赶紧出站,去见那个急切想见到的人——庆军。
有几天没见了,云秀的心里痒痒的,难怪她那么想,像庆军那么优秀的男人,是女人都会紧紧地抓在手里的。用云秀的死党们的话说:庆军是集人世间的所有好于一体的男人。他身高1米75,算不上高个子,给人的感觉却比有些特高的高个子要舒服得多,他的身高显得很匀称,不像某些人,要么是腿太长了显得其它部位短了,再看他,怎么看,都是舒服的。再加上,他那白皙的面庞,时常梳得露出一道白颜色的缝隙的头发,还有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就显现出了无法言喻的英俊。他的嗓音也不错,虽说唱不了高音域的歌,但对重低音之类的歌,却是得心应手的。云秀第一次在KTV听他唱歌时,完全是迷住了的状态,人世间竟然还有那么动听的嗓音,就像银铃碰银铃那般的悦耳动听,比夜莺唱歌要好听许多。这么优秀的男人,几天没见,她怎能不想呢?要是被别的女人夺走了,她真的没法活了。别看她,人长得漂亮,和庆军站在一块,咋看咋般配,但她有硬伤。就因为她的硬伤,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她心里的苦水,没处诉说,只能久久地藏在心里。不想那些还好,想起那些烦心事,有时候,她都想着干脆去当尼姑算了,免得把自己折磨得天天吃不下、睡不着。
好不容易出了地铁站,云秀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从挎包里取出镜子照了照,见头发也有些乱了,赶紧捋了捋,急匆匆地赶往目的地。
“云秀,云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是庆军在打招呼。
循着耳畔传来的声音,云秀很快发现了庆军,微微笑着向他招了招手,飞快地跑到他的跟前,顺着他张开的双臂,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的反应稍稍迟钝了一些,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的,并没有像以前那般,将她抱得紧紧的或者亲亲她的脸蛋。这些,她没有察觉到。她只是沉醉在见到心仪之人的兴奋中,其它的,她全部忘了,忘得干干净净的。凛冽的西北风打着呼哨,正摧残着大地上的亿万生灵。除了他们,路上的行人都是匆匆忙忙的。他们好像感觉不到寒风割在脸上而产生的疼痛,就那样抱着,似乎想永远站在那里,再也不分开了。
是庆军先推开云秀的:“咱们先去吃饭吧,外面冷得很。你肯定也饿了吧。”拉着她朝前走。她的脸上有些不悦,却也不好说什么。她说了好些话,他听着,没插一个字。她的话,还真够多的,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她也没想到,她竟然那么能说。熟悉她的同事,都说她是闷葫芦,旁人说大一堆,她只会从嘴里崩出两个字,不是“嗯”就是“哦”。要是那些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惊得如同见到了外星人。
进了饭馆,庆军和云秀找了靠窗的位子,面对面坐着。到了此刻,她才发现,他的脸色有点不对劲,眼圈竟然是黑的。她猛地想了起来,怪不得见了他之后,平日里挺能说的,竟然没说几句话,原来是病了。她赶紧问:“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别吃饭了,赶紧去医院看看。”火急火燎地站了起来,要拉着他离开饭馆去医院看病。
庆军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云秀坐下:“我好着呢,真的没事,就是忙得很,晚上没休息好,才搞成这样的。放心,我好着呢。”
云秀依然站着:“要去医院,我瞧着,你肯定是病了,不敢耽搁。”
庆军说:“相信我,我的身体一点问题也没有,就是累了,歇一歇就好了。别自己给自己添堵,赶紧坐下吧,让服务员看见了,还以为你对他们的服务有意见呢。”说罢,他站了起来,轻轻按着云秀的肩膀,让她坐在凳子上,招呼服务员过来,点了两个菜、一个汤。
云秀死盯着庆军的眼睛,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他肯定有心事,说不定会影响他们的感情。她对这份感情看得很重,可以这么说,他是走进她的生活的第一个陌生男人。允许他走进她的生活,她鼓足了足够的勇气。读大学那几年,室友相继恋爱了,她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同学们觉得她很怪。有几个男生试图走进她的生活,均以失败而告终。不知在多少个夜里,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痛哭着,她心里的苦,她没给任何人说过,包括和她交好的两三个同学。她渴望得到童话般美好的爱情,更期盼着白马王子能从天而降站在她的身旁,拉着她的手,带着她朝前走。可她又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那些童年往事如同噩梦,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把她心里刚刚燃起的一团火浇灭了。
庆军被云秀一直盯着,心里也乱得很,别看他的面庞如没风时的湖面那般的平静,可有人早在他的心里扔了一块大石头,他的心跳加速,手心发麻,这些细节,陆续被她发现了。她问:“你肯定有事。”他是想给他们之间留一个完美的结尾的,就想着吃完饭了,先送她回家,再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看这架势,必须在这里说了,瞒不住了,就说了吧,与其让他们都难熬,倒不如直接说出来,反正迟早是要挑明的。他说:“咱们之间,我想了很久,我觉得,咱们有点不合适。”
云秀听了,没有说别的话,脸上平平的,没有显现出丝毫的伤心、难过,更没有闹腾,只是多问了一句:“难道你知道我妈的事了?”
庆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言语,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云秀说:“没啥,你的决定,我理解。这就算咱们最后的晚餐。”
恰好,庆军点的菜、汤,陆续上桌了。
云秀微微一笑,拿起筷子,给摆在庆军面前的小碗里夹了菜,给自己也夹了一点,送入口中。明明是香喷喷的美味,她吃了,除了苦涩,便是难过。那口菜,她是带着心里的苦一起吞入肚中的。不管面对多么大的变故、困难,她从来没有在旁人的面前掉过一滴泪。她早没了眼泪,她的眼泪早在十多年前,就流干了。她的泪水,是在奶奶的葬礼上流干的。心里没了泪水,就只剩下坚强了,她和走进她的生活的第一个陌生男人庆军,说着笑着,吃完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顿晚餐。他们之间的分手,是带着各自对对方的祝福的,没有一点点的恨。
庆军坚持要送云秀回去。路途,他们说了很多话,都很开心。回荡在头顶的笑声始终跟着他们朝前走,就那样走,似乎要永远走下去。
到了云秀居住的小区门口,庆军说:“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云秀笑着说:“没事,祝你好运。咱们还是好朋友,不是吗?”
“是的,咱们永远是好朋友,咱们无法生活在一起,就做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好朋友。”说着,庆军的眼角竟然涌出了两滴泪。
“要笑,任何时候,不管面对什么,都要笑。心里难过,更要笑。”
庆军擦了擦眼角的泪,笑着说:“要笑。赶紧回去吧,外面冷。”
云秀微微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小区大门,身后传来了庆军的祝福。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个瞬间,她的眼前顿时模糊了……
二
“云秀,你妈犯病了,先别回家了,跟奶奶来吧。”云秀刚跑到村口,就见到了奶奶。奶奶是专门在村口等她的。那样的情形,太多了。只要放学回家,在村口见到奶奶,她就知道家里又出事了。
那一年,云秀读小学三年级。像她那么大的孩子,已经慢慢懂事了,班里的孩子都知道她家的事。用同学们的话说:她的妈妈有精神病。精神病是什么?他们那般大的孩子,是说不清楚的。但他们都知道,得了那种病,是永远治不好的。那种病,不会要命,但发病了,对病人的家人来说,说夸张点,可以说是生无可恋。同学们的话,没错。云秀的妈妈确实有病。说文明点,叫间歇性精神障碍症。说直白点,就是精神病。为了治病,云秀的爸爸没少折腾。只要云秀的妈妈犯了病,云秀的爸爸准会带着去看病。有几年里,大家时常见到云秀的爸爸,带着云秀的妈妈,踏上充满希望的征程。不久之后,他们又会见到云秀的爸爸垂头丧气地站在自家的门前叹着粗气。反反复复,几十年,就那么过去了。那种病,怎么那么难治呢?没人能说明白。
孩子们有很多梦想。有一次,上课时,老师问同学们,都有什么梦想。同学们说了很多很多。有些同学,几乎想拥有好些个梦想。但云秀只有一个梦想:妈妈的病早些痊愈。她常常做梦,梦到她的妈妈和别的妈妈一样了,带着她去上街,去走亲戚,给她做饭,给她辅导作业。但梦醒之后,她的妈妈依然没变。要是不犯病,云秀的妈妈是正常的,该忙什么就忙什么。但一年到头,不犯病的时候是极少的。掐指算算,最多一个月。随着时光的流逝,云秀的妈妈的病慢慢严重了,在家里待不住,总是偷偷跑到外面,还用各种各样难听的话骂人。
乡亲们对云秀的妈妈在犯病期间的行为,并没有任何的抱怨,只是担心云秀。眼瞅着云秀一天一天长大了,也慢慢有了心事,不再是傻乎乎的啥也不懂的孩子了。最头疼的是云秀的爸爸,云秀的奶奶。云秀的爸爸对自己的余生已经无所谓了,一辈子已经过了半,他也不指望能过上多好的日子,他只盼着云秀能找个好人家,他遭受什么样的罪过也没什么,他就盼着女儿能过上好日子。还有云秀的奶奶,也是那么想的,老人家快90岁了,早看透了人世间的事,她时常念叨着要不是还牵挂着孙女的事,她早被阎王爷派来的牛头马面带走了。
云秀在奶奶还在世的那些年是快乐的。她没有母爱,却能得到奶奶的爱。从懂事起,放学后,她就跟着奶奶在地里干活,帮着奶奶生火做饭。小小年纪,她已经学会了同龄小孩并不会的技艺:包饺子。还别说,她的天赋极高,跟着奶奶包了几次饺子,就掌握了包饺子的技巧。在奶奶的细心教导下,她学会了炒菜、熬粥,她还想学习蒸馒头,却没力气,只能放弃了。她想着,等她长大了,再学蒸馒头。但老天爷太残忍了,在她刚刚走进初中校门的那年寒冬,奶奶的一生走到了尽头。奶奶是睁着眼咽气的,粗糙的大手紧紧抓着云秀的小手,乡亲们说了好些照顾云秀的话、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老人的手掰开。
没了奶奶的生活,对云秀来说,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她突然不再快乐了。搁在以前,某同学在某个地方见了她的妈妈,在学校里见了她,准会告诉她,她的妈妈身上脏兮兮的,又在骂骂咧咧的。对那些话,她常常是嗤之以鼻的,并不会放在心上的,有奶奶,她已经满足了。可如今,她没了奶奶,再也感受不到躺在奶奶的怀抱里的温暖了。她需要奶奶的温暖,只能独自躺在奶奶的炕上,努力地回味往昔岁月里的甜蜜,泪水时常顺着她的脸蛋,打湿了身下的褥子。她还会坐在奶奶的坟头,给奶奶说心里话。搁在以往,她肯定不敢一个人去坟里。自从奶奶住在那里,她的胆子大了,一个人敢在那里待很长时间,好几次,天黑漆漆的,她依然坐在奶奶的坟头,一点也不怕。她太需要奶奶了。可奶奶真的离开了她。这是事实,无法改变的事实。
云秀也不喜欢寒假、暑假了。奶奶在世的那些年,她渴望那两个长假的到来。可现在呢,到了假期,她看不见奶奶就算了,还要忍受妈妈对她的折磨。有时候,她也觉得妈妈挺可怜的,她也想对妈妈好,可妈妈呢,整天啥也不干,到处跑,见了任何人,包括她、她的爸爸,都是骂骂咧咧的。她怎能和妈妈亲近呢?假期来了,她只能收拾行囊依依不舍地离开住了一个学期的校园。别的同学,都是满脸的喜庆。再看她,要多苦闷,有多苦闷。她是硬着头皮踏上了回家的路。她期盼着能看到想象中的那一幕:妈妈做好了饭,站在村口焦急地等待着她;一见到她的身影,妈妈赶紧冲了过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可现实呢,离理想太遥远了,远得看不见、摸不着,一点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每次放假回家,她一进门,只要妈妈在,准能听到怒骂声。
心中的怒火,就在不知不觉间再也无法忍住了。云秀终于爆发了,边痛哭,边骂着妈妈,嘴里嘟囔着要死就赶紧的,别害我们了。妈妈竟然骂着回应,那你弄死我,你快点弄死我。云秀直接从厨房抓来菜刀,挥手就要砍,幸亏云秀的爸爸及时回来了,高声制止了她的行为。要不然可能会出现女儿弑母的人间惨剧。那件事后,云秀的爸爸和云秀谈了很久。云秀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考上大学,走出去,带着爸爸远离这个家,远离给她带来痛苦的妈妈。爸爸也苦,只是心里的苦没法说出来,一方面要承担家庭的所有开支,还要想办法治好妻子的病。云秀那失去理智的行为,云秀的爸爸理解,孩子自打懂事,就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其它的,更别说了,女孩,要当成公主养,可他,没有那个能力,还要让女儿承受这样、那样的指指点点。女儿的学业,一直是优秀的,他也知道,孩子是怎么想的,就给她鼓着劲。至于他的以后,他不奢望了,他只盼着女儿好,于他,就足够了。



周一愉快。春日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