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刚踏上工作岗位。校园内，孔子的画像闪耀着光泽，成绩就像戴着头顶的紧箍咒，将我捆得紧紧的，主宰我的一切教育方式。
　　 上课铃响起，我抱着课本走进教室，填鸭模式上演。至于小组讨论、课堂辩论、答疑解问……根本不需要进入我的视野。我拍拍桌子，浮尘弥漫，郑重地跟学生讲：“45分钟，我说什么，你们竖起耳朵听就行；如果我在板书，你们就抄在笔记本上，课后及时去背诵。”为了教育更流水线，我连笔记本都统一规定，颜色、大小，一模一样，不得有任何个性。偶然，某个学生，自己跑到商店买来一本其它款式，我看着分外碍眼，非要他重新购买，才善罢甘休。
　　 下课，学生除了上厕所，其它活动一律禁止。我的眼睛像长在教室里，屁股像被502胶水胶住，一刻也不离开。若是学生追跑打闹，到了我这里，就是天大的事。他们只干唯一的事——学习，再学习，即可。
　　 平常的作业，必须一丝不苟，书写工整，书页的折痕都不得出现。我告诉他们，每一个字都不得潦草，横是横，竖是竖，竖折是竖折，绝对不能连笔。只有这样，才能过关，否则就是重写。
　　 学生不会写作文，没关系，有范文。我买来作文书，复印给学生，要求大家从头到尾背诵，人人过关，一字不落。背完之后，我教学生套用，换一下关键词，微微改变结构，一篇很好的作文出现在试卷上，总能拿到高分。为此，我自鸣得意，同时确保万无一失，费尽心思，找到不同的范文，交给不同的学生。要是某个学生偷懒，我有的是办法，罚抄、留堂、饿饭、喊家长……
　　 面对家长，我振振有词，似乎站在道德高台，纵横捭阖，跟他们滔滔不绝：“我们都是同一个目的，为了孩子的未来。只有好好学习，取得好成绩，考上高等学府，才有一个好未来。”家长点头，积极配合，根本没有意识到我内心的自私，教学方法的不正确。
　　 我有私心，想着凭借班级的好成绩，取得领导到信任，得到学校嘉奖，获得“优秀教师”“师德标兵”等光荣称号。
　　 学生绝大部分乖巧懂事，屈服于我的威风，按照我的规定行事，认真完成作业，叽哩呱啦地背书，成为读书的机器。当然，学生有思想有意识，事情难免意外。黄坤杰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黄坤杰，刚进班级时，就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人矮微胖，短发，身体灵活，好动，根本坐不住，一张嘴像滔滔的江水，根本停不下来。上课喜欢插话，虽然跟学习有一定关系，但我还是狠狠地瞪了他几眼，警告他，回答问题，必须先举手，得到老师的允许后，才能发言。这是规矩，也是礼貌。
　　 听完我的训斥，黄坤杰好了几天。几天后，星星之火复燃，上课时又没忍住，严格要求的我肯定不能容忍，愣是罚他写了一篇检讨，认识错误，警戒不可再犯。
　　 再上课，黄坤杰闭着嘴，抿着唇，不敢讲话，但眼神似乎有些游离，明显失去了光泽，像太阳被乌云遮挡，无法露出脸庞。
　　 没过多久，黄坤杰又犯事了。背书组长找来，跟我讲：“老师，黄坤杰不愿背书，还说作文是写的，不是背的；可以模仿，但不能套用。这样背，没有任何作用。”
　　 我听了，大发雷霆，五官都要气歪，立马来到教室，揪着黄坤杰的衣领，往教师办公室扯。黄坤杰一脸不服气，扭动着身躯，挥动着胳膊，想挣脱我的束缚。只是力量悬殊，年龄差距，身份不同，他尽管奋力挣扎，还是被我生拉硬拽出教室。
　　 到教室门口，众目睽睽中，他更是硬抗到底，眼睛斜着我，像看着仇敌，嘴里高喊着：“你为什么扯我，凭什么扯我？天天背书，背完这个，背那个，背得没完没了。以后，我再也不背了。”
　　 我清楚，如果不能打掉这只出头的“鸟”，一定有更多学生效仿，此后我的管理就遇到重重关隘，难上加难。如此，班级的成绩必定一落千丈，我的光荣称号难以争取。
　　 我脸气得通红，愤怒的火花“噼噼啪啪”，在夏日的炎热里炸裂。其他学生虽然坐在座位上，但都把眼睛瞪得老大，盯着我们，看着热闹。
　　 黄坤杰声音大，我的声音更大，像炮弹一样：“不好好学习，还有理？今天，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说话时，我死死地摁住他，像警察抓犯人。
　　 折腾将近十分钟，其他老师陆续出面，黄坤杰才稍作收敛，但没有认识错误的丝毫迹象。我找来号码，打电话给了黄坤杰的父亲。
　　 黄父放下手头的工作，来到学校。看得出，他算成功人士，皮鞋锃亮，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根根不乱。听说，他做点小生意，日子过得不错。
　　 我避轻就重，带着夸张的手法，讲黄坤杰违反纪律，不愿学习，再这样下去，将来怎么办？一定成绩堪忧，无缘高中，更别说考大学。
　　 尽管黄父的年龄比我大，阅历比我深，但我说话时，却句句如刀，带着教训，直戳黄父，甚至明里暗里说他教子无方。“养不教，父之过”。
　　 黄父听完，提脚啪啪，狠狠地踹了儿子几脚，声音回荡在办公室里，异常响亮，踢得黄坤杰趔趄，差点摔倒在地。黄父手指起来，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小兔崽子，叫你好好听话，就是不听。再这样，我打死你。”
　　 看到黄父这个表现，我露出胜利的笑容，看黄坤杰还敢犯傻，再捣蛋，与我的“严格”作对不？
　　 事情结束，教学返回常态，黄坤杰再没犯事。只是，新学期开学，黄坤杰没有到校。黄父告诉我，孩子已转学，舍近求远，到了附近乡镇。
　　 假期里，偶然在街上遇到黄坤杰，他一个转身，消失在眼前，很明显他怨恨我，虽然时间流逝，却没有减少半分。
　　 我的教育，到底是失败了。尽管学年结束，我拿到“优秀教师”，但那红彤彤的证书就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号，闪烁在我的眼里，教育生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