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大地回暖，万物待发。遥望山野，冬之韵依然不肯退去外色，占据着世界的主流。我想“二月春风似剪刀”说的是江南水韵，唐宋八大家之一——王安石的“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所承载的内容就是现在我们所说的春联吧。但不管怎么，也都是对于新的一年中美好的陈述。有着美好，总会欣欣向荣的。身处秦岭南麓的故乡，总占不了二月春风的便宜，满树摇曳的柳条，那也只能让贤三月春风了。
　　 故乡就是一眼山崖里汩汩流淌的泉水，不大，总是满满的溢满心田，无时无刻，毫不动摇，像儿时上学路上的泥巴，总也甩不掉。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好像就变成了小孩，总会对童年的那份美好，有着特别的青睐。尤其像我一只手就能数尽退休的年轮，便也喜欢上了回家的路。说实话，我的老家已不再是家了，唯独能够感受到的就是在四季的风里吹拂的老屋，和老屋下边的那一抹清流旁的几株山水桃。父母都在远方，看着每逢节日里的袅袅青烟，镌刻着儿子、孙子深刻的眷恋。
　　 上个周末，总是阴差阳错，我又开着车，独自去了那抹清流处。下车的瞬间我被自然的魔力给吓了一跳，突突狂跳的心脏如恋爱时遇到心仪的女孩那般，情不自禁，毫无征兆，毫不留情，毫无掩饰。清流舒缓而过，但清流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清流。两“岸”树木丛生，密密麻麻，虽然时逢早春，但地上总有了低洼处该有的绿云，淡淡的，青中泛黄，娇羞、柔嫩、弱不禁风。繁杂的树木，种类繁多，荆棘藤蔓、翠柏青松，总是在这个初春的时光隧道里汪洋一样漫舞，尽管树枝还是光秃秃的，但近处端详，总有着凸起的祥云在轻漫，舞步那样轻柔，有的已经有几处破皮的痕迹，透着不易察觉的生机。像深秋的小院里拄着拐杖站在柿树下的老人在眺望着远方，鬓边的花发神采奕奕，灼灼生辉的眼眸里留下柿树枝头高挑的灯盏，红彤彤的灌满期望。清流经过的岩石光滑可鉴，呈现着唯有岁月留下的斑驳，像一面早就遗忘的镜子，偶尔会照出模糊的轮廓。朝阳透过密密的树缝，梳理成一溜儿一溜儿的温柔，无规则亦有规则的铺在荒草上。草里头低低的青韵在眨眼间就亮了整个心房。草是这个世界最忠实的守护者，只要有点儿风吹就会动，这一动就动出心率，虽说孱弱，但依然蔚然成景。
　　 轻轻地抛开荒草，你就会发现山外洞天的别致。一棵棵密布交织的根，毛茸茸的向着四面八方织出一张网，牢牢地锁着岩石的表层，细不可查的毛细，深深的植入岩石的深处，仿佛要把岩浆吮吸，亦像把天地精华无私的输送到岩石深处，丰盈岩石的万丈光芒。这密密麻麻的根系中，早就林立着草的亦是岩石的情韵，在一场盛大庄严的春雨的列队号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漫过山岗，漫过五湖四海，漫过万里河山。
　　 这一抹清流还是那一抹清流，徐徐的、温柔而过，流淌着。清流旁留下模糊的脚印，有小鸟的，也有兔子的。水渠里还是落满了已经发黑变色的叶片，显尽叶脉的清晰，丝丝缕缕，交织着树叶的人生。这抹清流依旧，在岁月的风里见证着岁月匆匆，时光流逝，季节更替，寒来暑往。见证着一个村落里人口的繁衍兴旺和渐疏渐远的背影，以及在未来许久的许久里。清流依旧在，世事变迁，人暖花寒，春风已过，岁月无坚。
　　 我在这初春的清晨，已经看见晨露打湿的岩石、树叶、荒草和湿漉漉的土地，在絮语着蝉与禅之间默契。我是苍凉的歌者，读不懂也不会懂这份絮语哲学里所蕴藏的内涵与外延。读不懂就不要坚持，那样会头疼。学会和清流那样的大度、温情、舒缓就行。放慢思绪，我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在上面点燃一支烟，看着烟尘缓缓的冉冉而起，渐渐淡远、消失，我的心也渐次清明。无私、无畏、无忧、无虑，或许就是自然。
　　 最后一滴烟尘从指尖飘落，径直落尽草垛里。起身，去寻找那几棵水桃。其实，不需要我的寻找，那几颗水桃树早早就映入眼帘，只是它们站在清流的两“岸”，距离路边有一段距离。我此刻看见的只是一个轮廓，但不完整。由于远，也不会完整，那密植的树木早就阻隔了我的视线，一棵棵水桃忽隐忽现，有点儿时捉迷藏的感觉，熟悉、亲切，但那一树树的花束总掩藏不了自己的芬芳，远远地，像极了围绕着水桃树翻飞的粉红色的蝴蝶，留下一道道粉红色的记忆。
　　 我起身后，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去探寻通往水桃树的路。由于农村人们生活的普遍提高，家家户户的火炕早就烟消云散，换做舒适温雅的大床，在台上虽然有着土灶的结构，但那一口口大铁锅早就被遗弃了。电磁炉的世界在偏远的农庄开劈了新的清韵，干净卫生，环保绿色，安全健康。烟尘亦是过往云烟，如那一曲曲老歌，早就很少有人听了。环境突袭，那条路早已布满枝枝丫丫，藤蔓荆棘偶尔也来光顾，显得怡然自乐，和谐共处。我从地上捡起一根快要腐朽的木棍，一边拍打着路边的藤蔓荆棘，一边小心翼翼的前行。小路上长满了小草，很少看见泥土的红黄，偶尔一溜儿泥土，也早就在雨露的滋润下水灵灵的泛着红光，像皮肤保持的特别水嫩丝滑的少妇的肤色，吹弹可破，又怡情大方。
　　 我慢慢地移动着身体，渐渐靠向水桃树。近了，又近了。我终于看清了一棵，那又是一种惊讶。水桃树就站立在岩石上，根四通八达向着远方，从四面深深的植入，站直、站稳，没有丝毫的娇柔，伟岸、豁达、坚挺。水桃树早已长成俊朗的帅小伙，高大、率直、稳健。树高两米，树冠两米，树顶像一把倒立的伞撑在阳光下，伞枝向上托举，稳稳地把一树花韵映衬的淋漓尽致。水桃花由下而上，层次分明，过度分明，俨然一位国画大师精心绘制的杰作。树干灰褐色，粗糙有孔。小枝红褐色或褐绿色。水桃花开，比桃花稍小，单花生，盛开后，像托举的梅，颜色粉红。花蕊丝状，比花色更淡，具有黄韵，沿花心排列成圆，向上有着相同的弧度。水桃花沿着枝丫一路遍布枝丫，每一棵枝丫上都挑着无数的花束，盛开，半开，花朵，花蕾一路排列。水桃花有着阴阳之分，向阳的开的早，否则反之。花色也有着不同，从盛开到花蕾，粉红、橘红到桃红，过渡自然。我自以为，水桃花是花中的熊猫，奇特独有、珍贵稀缺。
　　 一树水桃花要满树盛开，大约要一周左右。起初，是低矮的向阳的位置陈列着渐次长大的花蕾，但一个月夜的轻柔，第二天就会半树花开，树尖上的花苞也长大一圈。这样的粉色，在随着时间的逝去，花朵中的红晕渐渐减退，慢慢地变白。开放了三四天的水桃树，总会韵染着桃红、粉红和粉白这三种花色，互相攒簇着，互相映衬着，互相亲昵着，总会把最早的春的呢喃抖落在漫山遍野，无求无欲。
　　 水桃花开放开的是一世豪情，没有一丝的矫情和等待，不会吟诗作画，但自己就是一首诗，一幅画。水桃花的开放开的是孤芳自赏，不会等待姑娘纤纤手指抚摸，蔚然成景。水桃花的开放开的是盛世欢畅，不畏惧春寒料峭，依然在零下的温度里度过清冷，傲然站立在山野，在河畔，在沟壑。水桃花的开放开的是一种情，春情、春晴、纯情。那是春天的风信子，在无言中报告着春的喜讯，以花的温情温润这个世界，温暖世人孤独的心。水桃花的开放是一种意，如意、谢意、创意，以花的执着坚强，以花的芬芳昂扬，以花的高雅致谢东风。
　　 这抹清流的两“岸”，有着数十的水桃树，都在断断续续的讲述各自的花事，不论蝴蝶，不论蜜蜂，不论世间。与遥远的麦田相望，与低矮的草芽媲美，总是在不经意间，绽放一个斗志昂扬的春天。我的心渐渐地平静了，没有了最初的那份眷恋，以至于那份对于故乡的思对于故乡的念，都在渐渐地淡入心底。抬头的阳春已在渐暖的春光里留下了许多的欣喜，在这没有喧嚣，没有吵闹的狭隘的世界里，唯有一树树早春的水桃花，芬芳为大海的波浪，堆起的浪花，翻卷着前进。
　　 我忽然明白，人生就是一场花事，水桃花的花事，不论地域，不论人物，不论乍暖还寒，就是在蓄力待发的时间里，开满属于自己的诺言。人生就是一场花事，水桃花的花事，不论山一程，水一程，不论山环水水绕山，就是在春的季节里以风信子的誓言出现，布谷鸟般报告着麦浪的成熟与丰收。
　　 2025年3月20日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