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医生已跟老张的家人交代，隐约透露，老张剩余的时间不多了，毕竟已经进入临终关怀病房月余了，最后会发生什么，其实大家早已作好了心理准备。
　　 这病房费用很高，住进来的多半都是家庭条件相对富裕的病人。单间，配有专门的医生，有固定的护士护工照料。像老张这种开了三十多年水果店的，只有老张一人。清醒的时候，他既难过，又有点骄傲。
　　 老张生意做得很好，光靠回头客，日子就过得红红火火。他每天把各种苹果整齐地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希望每天都“平平安安”。都说卖盐的喝淡汤，他不是，他舍得吃，他最喜欢吃苹果，“每天一苹果，感冒远离我”，他从报纸上学来的，接待顾客时经常说这句话，他无意在推销。的确，他平时身体很好，伤风咳嗽发烧这些事儿，很少发生。
　　 但不知从哪一天起，他每天都戴着口罩了，顾客也没在意，以为他活得讲究，注意卫生。其实，他只是跟老婆刘芝梅说过，店里开始卖榴莲了，他受不了这榴莲的气味，比烂苹果难闻百倍。让他吃榴莲，更是不可能。他说过，有顾客喜欢这口，要不，他宁可不卖这什么“水果之王”。刘芝梅还记得，两个人恋爱的时候，一个圣诞节的晚上，张发强给自己送了一束红玫瑰，买了一块中盒的提拉米苏蛋糕，亲自下厨给自己烧了最爱的糖醋排骨，并嗲嗲地称呼自己为“亲爱的刘刘”，他只把自己的姓氏叠加，而没喊自己的名字，这样，更具特色，更显亲昵。就这样，在老张的水果店里，二人过了一个中式的圣诞。这是寡言少语的老张最浪漫的一次。吃完饭，刘芝梅突发奇想，看见摊位上有一个剥开的榴莲，就趁老张洗碗时，去剥下两块，自己吃了一块，手里留下一块。
　　 “发强，你说过，我喜欢的东西你都喜欢，是吗？”刘芝梅想考验一下他。
　　 “那当然，我说过，你喜欢的我都喜欢。”张发强擦着手走了过来，满面笑容。
　　 “那你把它吃了。”刘芝梅把剩下那块扒好的榴莲递到张发强嘴边。
　　 “啊？我不要吃，打死我也不吃，坚决不吃，”张发强倔脾气上来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要吃自己吃，快躲远点。”这话好像有道理，不像在耍赖。刘芝梅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自己爱吃榴莲，并不代表别人也喜欢吃榴莲。本身这举动也带有玩笑的性质，佯装劝了一会儿，也就作罢。刘芝梅没有像许多女子那样，说出“你不爱我“的话来。相反，她倒喜欢张发强的性格，执着，不轻易改变，这样的男人往往对爱情更忠诚。
　　 刘芝梅最终嫁给了他，婚后两人一直很幸福。
　　 没想到，老张才五十三岁，就染上恶疾。从小就失去父母的老张，除了慨叹人生无常，没什么遗憾。唯独放不下老婆，还有大学毕业刚刚参加工作的儿子。
　　 一日下午，昏迷中的老张慢慢苏醒，迷离的眼神里充满渴望，他很虚弱，眼睛微眯着，嘴吧微微翕动着。刘芝梅赶紧把耳朵凑过来，听清了——“水……果……”刘芝梅心领神会，立刻拿来床头上已经削好的阿克苏苹果，用汤匙刮下苹果泥，像喂婴儿般轻轻送进老张的嘴里。他用嘴缓缓抿了抿，脸上浮出满足的表情。待喂入第二勺，他嘴唇紧闭，他不要了。刘芝梅有点着急，希望他能多吃一口。便又把耳朵凑过来，把声音提高：“想吃什么？”
　　 “刘刘……”老张声音微弱，刘芝梅觉得他在叫自己，但又感觉不全是。这只有老张叫的昵称温暖了刘芝梅的每一天。此刻，她多想老张能像从前一样和自己开开心心甜甜蜜蜜地聊会天，就像每次他从水果店回到家里那样。
　　 “榴……榴……莲……”刘芝梅猛然间听清楚了，老张要吃他从没吃过的榴莲，他卖了几十年的榴莲。赶紧给正在路上来看望父亲的儿子打电话，让儿子顺路买了一盒。
　　 “儿子来看你了！”儿子一进病房，刘芝梅立刻呼唤老张，儿子的到来，让自己变得似乎不那么茫然无助了。
　　 老张眼皮微微动了动，他无力睁开眼睛。趁着机会，刘芝梅将一瓣榴莲捣碎，用汤匙小心地送到老张嘴里。老张眉头微微皱了下，把榴莲吞了下去，抿两下嘴，再没有声息。老张走了。
　　 刘芝梅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在儿子面前，她要坚强些。欣慰的是，最后时刻，她陪在老张身边，也满足了他的心愿。作为妻子，她回天无力，只能做到这一点点小事了。小张则放声大哭，一声声喊着“爸爸……”悲伤同时，他回想到，买榴莲时，以为是妈妈想吃，哪知是爸爸要吃。他有点困惑。但他知道，在网络上，随时能查到榴莲的寓意：留连、留恋。老爸一定很留恋这个世界、这个家。这或许是老爸最后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