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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团国庆节十几个外卖员还有肯德基店里的梁经理，陈琴姐，其他几个店员在富力豪酒店聚餐，我不想去，有陈琴在，我不想看到她。陈琴在吧台抻过来一只大脑壳，果子狸，你不去就不对劲了，都去，你不去，对谁有意见？陈琴是站柜台的，五险一金早混上了，我说，我叫果子，不叫果子狸。陈琴嘴一咧，果子狸就果子狸呗，多好听。我说，果子狸，你去聚餐，我给你介绍一个小姑娘，我说，你别哄我了。陈琴一边用夹子往外装鸡腿，一边说，谁哄你，谁是小狗。我说，拉钩。陈琴说，拉钩就拉钩。两个成年人，在肯德基餐厅，柜子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不喜欢陈琴，她老拿我开涮。班长大赵说过，陈琴三婚了，头两婚没留孩子，三婚生了一个儿子，叫六六。走一家，败一家。人很水性杨华，见一个爱一个。大赵说，他刚来肯德基那会，陈琴每天晚上下班，就让大赵送她回家。她家在木兰小区距离肯德基营业厅，开车二十分钟就到，坐公交能慢一点。陈琴是肯德基老员工，大赵初来乍到，不好意思拒绝。就送了她两次，第一次，陈琴坐在大赵的摩托车后，胳膊紧紧抱着大赵的腰，大赵觉得膈应，大赵说，陈姐，没那么夸张吧，又不是走钢丝。陈琴说什么？你知道吗？人家害怕嘛。弄得大赵起一身鸡皮疙瘩，哗哗落了一地。大赵也是有家室的人，一旦被妻子和她单位的人遇到，那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中途，大赵谎称有急事要处理，离开了。陈琴气得直跺脚，自己坐公交回去了。
　　 陈琴与肯德基店的梁经理有亲戚，根子硬，大赵不敢轻易得罪，炒鱿鱼倒不在乎，关键在肯德基做了三四年，有了一批铁杆客户。大赵想过，有一天，不在肯德基干，自己拉一个菜鸟驿站摊子，借助这积累的资源，也可以风生水起。就忍着陈琴，第二回，陈琴索性把两坨蒙古包贴在大赵的后背，像挂在大赵身上，抖搂不掉了。搞得大赵心猿意马，在一个十字路口，差点与一辆白色奥迪亲嘴了。吓了大赵一裤兜冷汗。一旦撞上，那么贵的车，不赔个倾家荡产，也扒他一层皮。大赵后来，想了一个办法，他让妻子下班来肯德基找他，夫妻俩一道回家。陈琴是干瞪眼，没辙儿。
　　 我到肯德基应聘时，陈琴是负责面试的人之一，我穿着白色休闲服，脚蹬白色旅游鞋，一米八三的个子，玉树临风，朝那一站，陈琴的眼珠子一亮，就对梁经理说，这个试试看？梁经理很重视，陈琴这个亲戚的。他说，那就试用三个月。我在五六个应聘者中，被留下来。肯德基招送餐员，要求挺严的，高中学历，身体健康，不纹身，不酗酒，无不良嗜好。我就是能喝点酒，和知心的人在一块，一顿半斤酒没问题，酒逢知己千杯少吗。
　　 这家肯德基是一家分店，设在滨海城。我大学学的专业不好，找工作很难。家里又没有什么后台和背景，更别说有钱。我读大学的费用，还欠着银行好多。也不是重点名牌大学，阜新高等专科学校，计算机系，毕业后，倒是有一家单位来招人，我一看工资低不说，那家单位也是苟延残喘，不景气。就回来了，几经周折，给一所中学一周上三节计算机课，其余的时间，我支配。为换饥荒，我才兼职美团，送餐员。美团和肯德基挂钩，送一单四元，逢年过节贵，一单达到八元。父母都在北山区，我回一趟家，路上得二小时。斟酌再三，就在肯德基店附近，与人合租了一间六十平米的房子。在一栋楼的顶楼，八楼，步梯，走一遭，累的满头大汗。房租便宜啊，加上有淋浴器，电冰箱免费用。我感到划算，就留下来。我的租客，自我住进来，就没看到她的庐山真面目，客厅是共用的，她的卧室在东面，我房间在西面。我早上五点起床，洗漱，出去跑步，跑一万米，在早餐店，一碗豆腐脑，一个鸡蛋，打发一顿。等我回到租屋，对方才结束一夜的工作，在洗澡，门口贴了一张字条，毛笔字写得，有人。随着刷啦啦的流水声，沿着门缝溜出来的洗澡液的香气，痒得我连打几个喷嚏。她搭在沙发上的黑色丝袜，黄色连衣裙，像一朵昨夜萎靡的芍药花。我笑了笑，收拾一下，先去某中学上一节课。下课后，骑着美团配得电动车，到肯德基送餐。迄今为止，我不清楚我的邻居，长什么样，姓甚名谁。不过，邻居用的香水，应该是紫罗兰牌子的。嗯，我暂时称她邻居，有时，她半夜回来，钥匙转动锁孔，咔哒咔哒声，把夜晚的湖，摇晃了一下。房间里顿时进来一缕月色，某种暧昧的气息，在空中弥漫，缠绕。我体内的荷尔蒙，也突然苏醒起来。那个标识物，支起帐篷。很长一段时间，我沉溺在陈琴，那个老女人，搂着我腰，用她胸口的棉花团，碰撞，剐擦我时，忍俊不禁的冲动与炽热中。邻居和陈琴所传递的气息是迥然不同的。邻居是薄荷的芬芳，陈琴是大红大紫的香，香得浓稠了，令人受不了。我躺在邻居的隔壁，就想着，有一天。我俩能真正的认识认识，互相加个微信，周末出去吃个饭。邻居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成了一个谜。
　　 也有默契，邻居有几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一盘洗的干干净净的大樱桃，放在我们共同的饭桌上。过几天，换了香蕉，葡萄。嗯，还有一回，我夜班，替大赵那个死鬼三小时，大赵回乡下老家奔丧，他二叔咕嘟百草枯，没了。他这个大侄子，必须得回去，那晚，落着一场雨，中雨。不是一瓢泼下来的，是断断续续的落。
　　
　　 2
　　 那晚，雨夜的漩涡，黑暗的沼泽。那些因雨兴奋和刺激的年轻人，也有一部分中年大叔大婶，订单，网页上，叮咚，叮咚。一个又一个。接连七八个，都是我，果子，果子的单。送，不送就会差评，取消订单。损失的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肯德基。麦当劳看到我懈怠，自然会做出处罚。我穿的雨衣雨裤，湿透了。唯一没湿的地方，就是屁股。阴冷，三百度的近视，遇到推也推不开的雨幕，辨别不清方向和车辆。滨海城不大，私家车却驴拉的多。在哪一个站点，抑或拐弯抹角处，猝不及防就来一辆车，不打转向灯，不摁汽笛，令你大跌眼镜的同时，心惊肉跳，紧急刹车，摩托车碰到这样的状况，有时根本刹不住。我只能双脚点地，用力拖住车子。嗯，是在新世纪大街风流巷十号楼一个人点的一份外卖，一只豪华大礼包，鸡腿，汉堡，薯条，雀巢咖啡，披萨饼等，出餐后，手机显示还有十分钟送达。我犯了难，雨还在下，起风了。风刮得梧桐树，银杏树，路旁的广告牌，沙沙沙响。风雨交加，我不得不咬着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大礼包用肯德基的卫生袋拎着，一只手把着车把子，一只手拎着。这座城市的南面，地势低，紧挨着黄海，一下雨，路面积水很深。根本无法正常前行，反正，据报道有行人在雨天，碰触雨水路漏出的电流，倒地，人没了。我越想越怕，精神紧张。走到世纪大街路段，一个酒蒙子，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从前边走来，我为了躲他，摩托车打转向，一头扎进旁边的绿化带，大礼包天女撒花，落了一地。酒蒙子没事人似的，继续歪歪扭扭往前走，我腾的站起身，顾不得被摔疼的双腿，想追上去揍一顿酒蒙子，倒霉样！你个魔鬼，害人不浅！揍死你得了！我蹲下身去捡凌乱在雨地上的食物，基本泡水了，水湿透后，碎成渣渣。三百多块呢！这一单顶我平时七单的收入！班长大赵不说，肯德基也得扣我钱。一时间，我崩溃了。我一点一点捡起薯条，披萨饼，八个鸡腿，盛在袋子里。不能扔，绝对不能扔。我想起，来肯德基一个月了，我没舍得吃一个鸡腿，一包薯条。有一次，陈琴发善心，早餐过了，炸锅里剩一个鸡腿，她给我吃了。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肯德基的炸鸡腿，嗯，那叫一个香。和母亲炖的土鸡，不是一个味。肯德基的炸鸡腿，有大气场，文雅且不失浪漫的味道，也有异国风情。捡起大礼包，我再弯腰看看摩托车，它生气的卡在绿化带一棵塔松下面，被边沿的石阶磕得，前轮子没气了，爆胎了。走不了，根本走不了。网页喊出你的订单迟了八分钟，订餐电话打来N遍，我定了定神，我向客户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车出了问题。对方是个女的，她咆哮道，你一句对不起就算了？我告诉你，你不但要赔我钱，我还给你差评。什么玩意？你不就是送餐的嘛？跟我玩什么悲情。我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我知道，我不仅要被扣钱，差评也跑不了。嗯，果然，我收到页面上递来的差评，在这么一个雨夜，孤苦无依的我，像个孩子似的，坐在石阶上嚎啕大哭。爸，妈，对不起，怪我自己不小心。我抱紧身子，冲着黑漆漆的雨夜，喊出几嗓子。啊——啊，啊，狼一样的嘶鸣，瘆人。哭累了，嚎够了。我想，还得面对现实，被解雇，拿罚金。目前该解决的是，将摩托车找个修理铺修一修，不然，南城到我送餐的肯德基店八九里地，我得推着走了。嗯，这么一个雨夜，该打烊的都打烊了，白天生意也不好做，何况深夜十点了。大赵打来电话，问发生什么事？我实话实说，大赵说，果子，我又配送了一个套餐，让小张送过去了，你在哪，把位置图发来，我用车拖你。我发了位置，心里暖了一下。大赵是晚上八点左右返城的，二叔明早来滨海城殡仪馆火化，他在城里等着，回来就赶上大礼包顾客投诉，大赵还算有良心，没说我什么。他妥善处理完此事，开他的面包车过来的。大赵自己备的面包车，二手货，只走了两万里，属于八成新。大赵送餐，送快递，也拉人。什么挣钱做什么，养家糊口吗，他姑娘读大学了，不知好歹，四十五岁，又有了儿子。这家伙往死里赚钱，养俩孩。累的头发秃了一大半，后脑勺一片沙漠，四周稀稀拉拉住着几棵矮脚树。大赵对我还是可以的，拿我当兄弟。大赵的车过来时，雨也停了。他帮我把摩托车抬进后备箱，拍了拍我肩膀，你小子，万幸。人没事，比啥都好。走，回家。
　　 我说，大赵。大礼包的赔偿，我认拿，投诉我了，你能不能在梁经理那求求情，我不想放弃这个活儿。大赵说，放心吧，这种事件，常有的，至于赔偿，你就别管了。回去好好休息，我哇的一声，又扯着嗓子哭了。大赵停下车，说，瞧你没出息的样儿，这点事算什么？又不是三万两万的，不要有任何压力，别嚎了，五经半夜的，容易招来孤魂野鬼。
　　 嗯，大赵是我在滨海城遇到的好哥们，也是我的师傅，外卖这个行业，虽然是最苦最累，最普通最底层的活儿，它也需要技巧，学问。和客户打交道，你该注意什么？如何与客户交流沟通，碰到刺头，不讲理，胡搅蛮缠的怎么应对等等。没有一定的心理素质，抗击打能力，那是干不了的。大赵在一点一点教会我与客户相处之道，我很感激他。
　　
　　 3
　　 回到肯德基，陈琴拿来毛巾给我擦脸，找了一套肯德基的工作服催我换下湿衣裳，夜深了，肯德基还在营业。雨停后的城市，夜生活还在痴迷。陈琴这会儿像我母亲，真的，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抱抱她，尽管她油腻大姐了，有一回，她穿的短袖衫，露出肚脐，我看到游泳圈，一圈一圈。听大赵说那叫妊娠纹，生孩子的女人基本都有妊娠纹，不好看，她腋窝有狐臭，隔夜韭菜的气味。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颗心灵，亟待一个停靠的码头。是的，陈琴，我在精神世界借了她肩膀一下。陈琴那晚睡在店里，我坐大赵的车，回租屋了。故事就在这一晚，缓缓拉开序幕。我蹑手蹑脚拧开房门，唯恐吵醒邻居。客厅没有亮灯，雨过天晴后，天空出现一片星星，一弯月牙悬在窗棂，高洁，清冷。还是房间暖和，我被雨水冷了好几小时的身子，复苏了，有了活力。灯就是在这个时候，亮了。我吓了一大跳，邻居，对，邻居她竟然没睡，仰躺在沙发上做面膜，脸贴着白乎乎的面膜，要不是我知道她，非被她吓尿裤子。我妈呀一声，我说，你你你……还没休息？邻居打了个哈欠，等你回来啊？
　　 我大惊失色，怀疑自己的人生，不是吧？你等我？
　　 对啊，果子，你不知道吧，你几点起床，起床后都做了哪些事儿，洗漱，刷牙，你坐马桶扒拉手机，你吸溜吸溜喝大碴粥，酸奶，啃面包，听胡彦斌的《月光》，你四五码的大脚，还有哇，你高一声，低一声伸进我房间的呼噜，忘了，果子，我提醒一句，你别哪天晚上不打呼噜了，不打呼噜，我睡不着觉了。桌子上有庄河那家饺子馆的三鲜饺子，虾仁，木耳，鲅鱼，胡萝卜，虾爬肉包的饺子，还热着呢。我去睡了，记得一会吃完了，关灯。
　　 一系列的动作，画面，行云流水般，扑面而来。和邻居做了一个月邻居，我没想到，她会记住我这么多生活习惯与癖好。她经过我身边时，紫罗兰香水再次袭来，我才敢抬起头看她，嗯，黄色，素花睡衣睡裤，薄薄的质地，面料好，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身体的曲线，轮廓。我使劲咽了一下唾沫，听到喉咙那咕嘟咕嘟两下子，贴着面膜，我没看清她的脸，但可以肯定的是，邻居是个漂亮女子，她多大，芳龄几何，我不得而知。
　　 三鲜饺子，还热着呢，我夹起来，蘸了一点蒜酱，放嘴里大嚼特嚼起来，香，实在是香。我一口气把一餐盒饺子，一扫而光。这时，邻居在关着门的房间里抻来一句，淋浴器烧着热水，洗个热水澡吧，这么一个雨夜，烦人，的确烦人。
　　 我一阵激动，说，谢谢你，邻居。嗯，我不知她名字，就叫她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