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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山·见证】【晓荷】缝“吼”(散文)


作者:日照望乡 秀才,1713.0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0发表时间:2025-04-08 01:01:30
摘要:回忆母亲与村里其他几位妇女去土医生那里缝“吼”的往事,感叹她们是一代多么不容易的人,感恩上辈人留下福报。

我小时候,村里有“吼”的很多。村上荣她娘、冬梅她娘、瑞欣她娘、连她娘、小织她娘、还有奇杰家大娘,还有我的一位表姐,她们都有“吼”。我母亲也有“吼”。
   “吼”也叫“气喘病”,是一种哮喘病。一旦发作起来,病人的脸与嘴唇憋得紫青紫青的,立马上气不接下气,等到咯出一些痰来,症状才稍稍缓解些;在春秋换季时特别容易发作,冬天有很对病人厉害的时候会卧床不起。
   “吼”好像十分容易得。我二叔家二妹妹一两岁的时候,骑在她小舅的脖子上玩耍。因为那时她小舅年龄尚小,他稚嫩的脖子擎不起一个大胖孩子。我二妹妹就从她小舅的脖子上翻了下来,头朝下栽倒在地。她人没有磕着,但是吓着了。她从此就有了“吼”症。且“吼”与她如影随形,直到成年找婆家,还缩着脖子不停地咳咳。
   隐隐约约记得,我母亲好像说过她的“吼”也是吓出来的。小时候,她从吊铺上往下递小尿罐的时候,不小心将小尿罐扣在我一个姨的头上。她特别害怕我姥姥责骂她,一时吓得喘不上气来,后来就不停地咳嗽。后来我那个姨莫名其妙地得病死了,我母亲的“吼”也越来越严重。几乎一年到头咳嗽得十分厉害。我见过我一个舅家表嫂有“吼”,有一回过年走亲戚去她家拜年,她正躺在床上咳嗽成一个蛋,床前一滩痰。她想告诉我们到她的床头一个破瓢里抓糖吃。只见她手指着瓢,抖着发紫的嘴唇,机关枪一样的咳嗽让她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们走出了她家门口,表嫂的咳嗽依旧没断声。
   从我记事起,我就多次见到我母亲用偏方治疗“吼”。她买来一挂猪肺,用醋煮熟,放在盆子里,每天用筷子夹一块放在嘴里,喉咙里咕噜咕噜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打着补筛(颤抖)耸着肩咽下去,一副难吃的样子。我却馋得不行。那个年代吃肉少,见了肉食馋虫全出动了。我母亲就给我们分着吃一点。醋煮猪肺具体什么味道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分第一个回合时,醋里泡的猪肺很多很多;待分第二个回合时,就要从醋中捞取。趁着母亲看不见,还要在醋里摸一把,把那节带气管的吃掉。吃完醋煮猪肺,母亲还是咳喘不止。听人说必须吃一个完整的猪肺治疗“吼”才有效果。母亲不无遗憾地说,我和小孩一块分着吃的,不够一个猪肺。我二婶有点轻微的“吼”。二婶家生活宽裕,我二叔当工人,有工资,我二婶吃了好几个醋煮猪肺,她的“吼”没了。母亲就时常谋划着再买一个猪肺,因为钱一直不凑手,一直没能形成计划。直到去世也没有再第二次买来猪肺。
   我母亲也用醋泡柿饼治疗过“吼”。柿饼需要泡在醋里七天,七个柿饼一个疗程。但泡到第三天的时候,柿饼还没有完全泡软糯,我就已经馋得不行了。母亲第三天就捞出一个柿饼,还硬相的,母亲撕了一块给我解馋,剩下的那块塞到她自己的嘴里。从此天天捞出柿饼尝一尝软了没有。这样没出七天,醋泡柿饼也没了。又开始喝醋。我记得那醋很好喝,泡过柿饼的醋有一丝甜甜的味道,还有一种凉凉的让嗓子格外舒展的熨帖。但是母亲的“吼”依旧。
   母亲用豆油煎鸡蛋、煎豆腐来“压”咳嗽,但是咳嗽一旦上来就得扶着墙根咳嗽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咳出眼泪,咳出一地痰,症状才稍微轻一些。我看着母亲难受的样子,我终于说出了埋在心底好久的愿望:我长大了当医生,天天给娘打针吃药。母亲一听怒了,一边咳嗽,一边抄起笤帚疙瘩就追着打我。那个时候的人普遍讳疾忌医,我说给母亲打针吃药,等于在盼着母亲生病,在母亲看来那是严重的诅咒,是皮痒痒打轻了。
   母亲的“吼”到了非治疗不可的地步。村里其他妇女的“吼”终于也引起了她们的集体恐慌,因为很多有“吼”的人三四十岁就去世了,她们也到了这个临界点,所以必须自救。于是她们就四处打听哪里能治疗“吼”病。终于打听着东边几十里地外有个村子里有个土医生,会用麻绳缝“吼”。她们相约去缝“吼”。
   那时候没有车,出行全靠步行。几十里地的来回,全仰仗腿撵脚赶。白天,每个人烙好死面玉米饼子,炒好糊盐,家里留一部分,自己带一部分。因为路途遥远,需要早走。因此半夜鸡叫头一遍,她们已经在相互拍门,大街小巷鸡鸣狗叫声交织在一起。她们踏着星光去东面的村庄寻找健康。回来的时候也已经是半夜鸡叫。她们都二天都没有起床。第三天都聚在老碾跟前,撩开衣襟袒胸露乳,彼此展览自己胸前的针脚的大小。只见她们每人从肚脐往上到胸膛上,都有七八个针脚,二指宽的距离有一道缝线,用的线竟然与纳鞋底的麻绳一样一样的。有的附着在皮肤上的麻绳像一条条青虫趴在那里,有的缝线已经变成肉色,针脚处往外渗着血水。尤其那个瑞欣她娘,怀里有个三四岁的孩子使劲吮吸她干瘪的乳房,心窝处针脚出的血水竟然往下滑落,最后那滴血滴进了肚脐眼。我看瑞欣她娘的针脚流血,就大惊小怪地起来,她不理我。我就告诉她,我要当医生,我给你重新缝一遍。瑞欣的娘把我告了,说我咒骂她生病。我母亲伸手就拧我的嘴,嫌弃我嘴贱。我从那时起觉得当医生容易多挨许多打,渐渐地黯淡了当医生的理想。
   她们到了第七天去拆疤(拆线)。她们还是半夜鸡叫就出发,到缝“吼”的土医生那里。因为去缝“吼”的人很多,尽管她们鸡叫就开始动身,去到那里已已经落后于路近的。回来的时候,她们个个累得咳嗽,但不敢使劲咳嗽。因为缝线的针眼,稍有颤动就疼。尽管如此,队里沤肥,在一个大池子里放上水,放上割的青草,再放上一些麦糠,她们就跳进池子里用脚踩啊踩啊。谁都不知道她们大襟掩盖着的胸膛上,二指一个针眼,还血渍鲜明。
   突然想起母亲与那群婶子大娘缝“吼”的事,立刻感觉眼睛发涩并如鲠在喉。她们那代人太受罪了,物质匮乏,医疗条件落后,拖着病体生儿育女,与男劳力一块上坡,回家还要做饭带孩子。我知道他们其中一个把孩子生在了黄豆地里,另一个把孩子生在磨沟里。生了孩子的她们,有时连一碗红糖水、一个荷包鸡蛋都没有。她们不到最后一口气,不肯停止劳作!
   我母亲、冬梅她娘、连她娘、小织她娘都不到四十岁就去世了。都说是因为“吼”夺去了她们的生命。但是荣她娘、瑞欣她娘、还有奇杰家大娘等,都带着“吼”活出了七老八十。这些被咳嗽日夜折磨仍旧攀上高龄的带“吼者”,家庭经济条件都是逐渐好转起来的。那些早走啊人,并不完全是死于“吼”,大概率她们是因贫穷而离去!
   想起母亲缝“吼”的事,我很想哭一场。想起母亲与其他几位早逝者,缝缝补补的生命依旧没有等来温饱与康健!我最终没有当医生,这也让我远离了许许多多痛苦的呻吟与绝望。可是母亲她们胸口带血的麻绳,却经常惹痛了我的灵魂。
   怀念上一代人,感恩她们把福报留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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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以吼为切入口,剖开了特定年代里乡村女性群体的生存困境。哮喘病如噩梦般缠绕着这个村庄的脊梁,文章以孩童的视角描绘出母亲那辈的咳喘人生。在用醋煮猪肺,麻绳缝胸的剧痛,以及黄豆地里分娩,层层叠叠的苦难在粗粝的细节中迸发出惊心动魄的力量。当治疗沦为醋泡柿饼被偷吃的闹剧,当缝线拆解时血水滑入肚脐的创痛,贫瘠土地上女性以肉身对抗宿命的悲壮让人无限感叹。特别写到纳鞋底的麻绳缝合着溃烂的胸膛,红糖水与荷包蛋的缺席体现出了生命的廉价,一幕幕的画面直指贫穷才是真正的刽子手。那些跋涉求医的身影,无不揭开了那个时代乡村女性身上的一道道疤痕。文中当医生的愿望破灭,像一把尖刀扎在这个山村,扎在人们的心中。这是一篇描写乡村医疗匮乏,人们在困苦的生活中的那种坚韧不拔的精神意志。非常不错的一篇文章,文章感人至深。佳作力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编辑:陌小雨】【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408002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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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5-04-08 01:01:47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老师!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回复1 楼        文友:日照望乡        2025-04-08 21:45:45
  谢谢小雨老师!祝你快乐!
2 楼        文友:陌小雨        2025-04-08 01:02:27
  感人至深的一篇文章,学习欣赏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回复2 楼        文友:日照望乡        2025-04-08 21:46:35
  感谢老师肯定!
3 楼        文友:何叶        2025-04-08 21:28:11
  恭喜精品!姐厉害!
何叶
回复3 楼        文友:日照望乡        2025-04-08 21:47:10
  谢谢鼓励!
4 楼        文友:日照望乡        2025-04-08 21:44:56
  老师的编按写的真好!措辞严谨,思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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