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来，来，来，阿贵仔给俺背个《静夜思》听听!”隔壁的刘婶用带着厚茧的手从一位约三十岁女人的怀中拉过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宠溺地在他肥嫩嫩的小屁屁上拍了一下。小家伙胸脯一挺奶声奶气地背了起来“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稚嫩的童音在这所农家小院内回荡，围坐在一起的几个邻居纷纷拍手叫好。
　　 “哎呀，小阿贵真是神童啊，将来可了不得，肯定会成为一个人物。”
　　 “阿贵妈你可真有福气，不像我家那小石头，呆头呆脑的，饿了吃，饱了睡，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几个妇女七嘴八舌着。
　　 听着这些，阿贵妈更是喜上眉梢，“我们家阿贵长大可是要坐轿的，八个人抬的那种。我将来可要跟着阿贵享福喽！” 说着便把小家伙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别人抢了她宝贝疙瘩儿子，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说起这阿贵妈也真是身世可怜。早些年兄弟姊妹们多家里穷，父母重男轻女，她是家里老大，从能干动活起就开始跟着父母在地里干活，从没有进过学堂。对有知识的读书人那是特别的敬佩。听人说，有一次她干完活儿回家途经村里的小学，隔着窗户看到一些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女孩儿坐在教室里听先生讲课，就偷偷地猫在窗户下听了一会，眼馋的不得了。跑回家缠着母亲也要去上学，母亲心疼女儿:“孩儿啊！不是妈不让你去上学，咱们家穷啊，你又是女孩儿，上学有什么用？将来不是还要嫁人。”阿贵妈咧着嘴哭，不愿意再去地干活，后来被她那狠心的爹用鞋底儿狠狠地抽了一顿，哭了一天，从此再不提上学的事。
　　 为给家里省了点儿口粮。在她16岁那年父母就早早的给他找了个婆家嫁了，用地换了两袋小麦。丈夫大她10岁。按当时说家里条件很不错，可就是个酒鬼，常常喝醉了酒打阿贵妈，邻居们常在夜里听到阿贵妈的哭喊声，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实在受不了了，有一次偷偷跑回娘家，央求父亲出面把婚离了，可无论怎样苦苦哀求，她爹还是把他赶了出去，还说什么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生是人家的人，死是人家的鬼，与娘家无干。阿贵妈心若死灰地回到婆家后，自杀几次没死成。后来她的醉鬼丈夫在一次外出喝酒后，一个人醉醺醺地回来。路过一个池塘的时候，不慎掉入塘里，被人发现时已淹死了。婆家人认为是她把儿子克死的，就把她赶了出家门。无处可去的她流浪到了这个无名小镇。来到了阿贵奶奶家门口。老人家心善，看这个女人可怜，就给她端了一碗黄面窝窝头吃。正好阿贵爹还没找到媳妇，邻居你一句我一句劝她留下来。经过众人的劝说，再加上她也觉得无处可去就留了下来。后来村里就有了阿贵爹用一碗窝窝头换来媳妇的说法。
　　 老俩口对这个捡来的媳妇是真好，拿她当亲闺女待，平日里也不舍得让她下地干重活，只在家里烧火做饭干点儿轻活。阿贵妈也争气 继阿贵之后，又陆续生了一个儿子和女儿。这也让她在家里的地位水涨船高。可在阿贵妈的心里阿贵还是最宝贝的那个。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第一个想到的总是阿贵。阿贵吃不完再让弟弟妹妹吃。阿贵衣服穿旧了，修补修补才让下面的弟弟妹妹穿。时间久了，阿贵就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些。乡人皆知阿贵妈的偏心。可谁让阿贵如此优秀呢？阿贵就如天上的明月，而他的弟弟妹妹就像夜间萤火虫发出的微光，不值一提。说起阿贵，阿贵妈总是满脸骄傲，逢人便滔滔不绝地讲述儿子的种种优点，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母亲。
　　 阿贵不仅聪明，还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从小就是大家眼中“别人家的孩子。”“看看你们，这作业怎么错这么多？昨天的课是咋听的，来，来，再看看这是人家阿贵的作业，写得多么干净整洁，你们的作业要是有阿贵的一半好，我也不闹心了”老师们这样说。
　　 “阿贵，我记得今天不是你值日呀，你怎么在扫地呀?”有老师好心问他。
　　 “没事，我家离学校近，一会就回去了，今天小辉同学生病了，没有来学，我替他来着”，阿贵仰起脏兮兮的小脸回答，再说，我还想让数学老师给我辅导功课呢！阿贵一脸的自豪。
　　 “快看，咱们的期中考试成绩公布了，阿贵又是第一名，他真是太厉害了，”几个同学在一起议论着。
　　 “阿贵这孩子是块学习的料，我不会看走眼的，将来一定会成为咱山沟沟飞出的金凤凰。”几个老师也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
　　 临近初中毕业，阿贵踌躇满志。有一次他曾在学校颁奖大会上发言: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小镇子，我要去省城，去大城市工作生活。那里才是我大展拳脚的地方。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显得愈发明亮了，仿佛从里面射出了一组光束，飞向那未知而广阔的美好世界。台下掌声雷动，响成一片。此刻少年的心中长出了翅膀，扶摇直上翱翔九天，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了。
　　 此刻台下班级群前排一名叫阿美的女子，正紧抿着嘴唇，脸颊粉红，身材高挑的她正用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自己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痴痴地望着台上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心如鹿撞。少女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阿美与阿贵同班，阿贵是班长，阿美是班中的语文课代表。阿美喜欢阿贵，班里的同学老师都知道这回事，就连阿美的父母也都知道这份感情的存在， 可心高气傲的阿贵，却对这份感情不甚在意，志向千里之外的鸿鹄，岂会在意小家雀的青睐与爱慕。阿贵的母亲更是用“天涯何处无芳草，兔子不吃窝边草”等俗语，来表明自家人对此事的态度。
　　
　　 二
　　 初中毕业后，阿贵不出意外的考上了高中。全家人高兴的像过年一样，在这个偏僻的无名小镇，每年能考上高中的学生满打满算不超过两手之数。阿贵要到县城上高中，要交不少的学费。 阿贵家兄弟姐妹多，生活条件本就不富裕。为了给阿贵凑足上高中的费用，阿贵妈四处找亲戚朋友借钱，直到高中开学的前一夜，阿贵的学费还没有凑够，一家人坐在一起，抓耳挠腮，悲叹不已。
　　 “ 笃，笃，笃”低促地敲门声响起，“谁呀！”阿贵爹边问边去开门。“吱扭”一声，门开了一看，昏暗的灯光映照着一张男人的脸，是阿美的父亲。
　　 “这里有五百块，你拿着，让阿贵娃好好念书”。说完他把几张百元大钞塞在阿贵爹的手里，就转身离开了。 阿贵爹手握着这几张尚有体温的大钞，心里百感交集。阿贵的学费终于凑齐了，得知此事阿贵的心里终于有了阿美的一方小小的位置。
　　 第二天，全家人早早起床，父母帮着把阿贵和行李送到了公共汽车上，“阿贵呀，到了学校后一定好好读书，别给爹妈丢人……”阿贵妈把之前已经叮嘱无数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让倍感头疼的阿贵直接捂住了耳朵。公共汽车开动的那一刻，躲在一家商铺里的阿美，猛地冲了出去，望着远去的公共汽车，美眸中泛起了层层水雾。那一刻仿佛她的心都抽空了。
　　 能上高中的学生，哪个不是当地的人中龙凤。望着这偌大的校园，阿贵一时有些迷茫，他再也找不到上小学，初中时如鱼得水，享受众人瞩目的感觉。大多数同学都衣着光鲜靓丽，时髦新潮。再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军绿色上衣和蓝裤子，解放鞋一种深深的自卑感从阿贵的内心深处萌发出来，野草一般蔓延，死死地缠绕着阿贵敏感的神经，他几乎要崩溃了，一时间竟产生了一种背上行李回家的想法。
　　 阿贵女同桌家在县城，听说是县城某食品厂厂长家的大小姐，来自于县城小资的优越感，让她自以为高人一等，根本看不起来自小山沟的阿贵。
　　 “哎，我跟你们说，就我那傻帽同桌阿贵，听说来自一个很偏僻的小村镇，一股子的穷酸味，臭死了，真倒霉怎么和他成了同桌，我得想办法把他调走，看着就恶心”。其实阿贵非常爱干净。他的衣服每两天洗一次，鞋和袜子都是白天穿晚上洗，都不带隔夜的。不过因为家里穷，没衣服换洗。甚至有时晚上衣服洗了之后早上不干，只得把半湿的衣服在身上慢慢地暖干，个种滋味只有阿贵自己清楚。
　　 阿贵清醒地知道。除了勤奋学习，以优异的成绩打败他们，他没有办法在同学们面前立足。他学习更加刻苦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就连走路上厕所也要看书。校园的路灯下时常可以看到他席地而坐晨读的身影。室友一觉醒来，总能看到昏暗的油灯下，他伏案在草纸上演算时投在寝室墙上的巨大剪影。以致于大家都觉得他像个疯子。
　　 经过近一年多的勤奋苦读，高二的下学期阿贵再次从一众天之骄子中脱颖而出，他又成了班级的前几名。重新回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视野当中，他又一次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他还是之前的那个优秀的阿贵。
　　 阿贵的成功逆袭引起了班中女生的注意，尤其是有班花之称的萍同学。虽说她成绩比不上阿贵，但也不错多少。据说他的父亲是县里某局的局长，在班里也是众星捧月小公主般的存在。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阿贵。
　　 “老师，我英语不太好，阿贵的英语考了咱们学校的第一名，我想让他帮帮我。”就这样阿贵成了萍同学的同桌。
　　 “哎，阿贵今天我拿的水果有点多，你帮我吃了吧，不然扔掉了也太可惜了。”
　　 “阿贵，这种糕点是咱县最有名的老字号刘记糕饼店做的，特别好吃，你也来一点尝尝”。面对萍同学抛出的橄榄枝，阿贵也被这位长相甜美，气质高雅的女同学给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特喜欢萍同学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味，那是曾经的小学、初中女同学包括阿美身上所没有的。
　　 阿贵获得萍同学的青睐，班中的其他男生不干了，凭什么呀？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居然可以牵手班花，这让他们这些眼高于顶出身优渥自命不凡的县城公子哥情何以堪？于是他们故意在萍同学面前说阿贵的坏话。他们甚至还设计了一场捉贼的闹剧，把一位同学的名贵钢笔偷偷地放进阿贵的书桌，以此来抹黑诬陷阿贵，结果却弄巧成拙，阿贵和萍同学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了。无奈班中的某高干子弟扬言:阿贵要是再和萍同学接触，就打断他的双腿，让他爬回乡下去。可萍却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护着阿贵，同时也放出话来回应:谁要是敢找阿贵的麻烦就让他难堪。
　　 这是阿贵除母亲之外，再一次享受到被关爱被呵护的感觉。他太迷恋这种感觉了，以至于深深地陷入其中而无法自拔。他的眼里，心里全都是萍同学的影子，就连做梦也是和萍同学在一起。他确信他的未来将和萍同学紧紧连在一起，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至于学习考大学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之前起早贪黑，废寝忘食玩命般学习的样子没有了，曾经激情洋溢的少年誓言，早已被他丢到爪哇国去了。
　　 阿贵变了，他开始注重自己的着装与形象。
　　 “妈，我的餐费不够了。”
　　 “妈，学校要交钱买辅导资料。”
　　 “妈，我学英语要买英汉大辞典，我还要买……”
　　 阿贵的生活开支呈直线上升，他向家里索要更多的钱。买新潮的衣服，剪时尚的发型。他喜欢嚼口香糖、打台球，他享受带着萍同学一起下馆子看电影的感觉。他确信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全然没不顾及家里为供他上学在地里日夜忙碌，节衣缩食的父母和一直以他为榜样而努力学习的兄弟和妹妹。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转眼间到了高三，开学没多久，萍就私下里找到了阿贵，
　　 “阿贵，告诉你一件事，我打算退学了，我爸怕我学习不好，上不了好学校，提前通过关系给我找了份差事，工作也不累，回去马上就能上班，以后有空欢迎你来找我玩。”
　　 听闻此言，阿贵的心如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只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紧紧抓住萍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声嘶力竭的喊:“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说好了我们以后要在一起的。”
　　 此时的萍同学就像变了个人，她冷漠地一把甩开了阿贵的手:“谁说了以后要和你在一起的？你能给我带来什么？你配吗？那只是青春期的萌动。我只是尝试一下恋爱的感觉，以后别来烦我，我们结束了。”说完这些话，她转身悻悻离去。看着决然离去的萍，阿贵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似的，软软地瘫在了地上。他又一次活成了大家口中的笑话。
　　 阿贵失魂落魄，庞大的没有一丝光亮的生活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全部。整日浑浑噩噩，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风采。由于谈恋爱他落下了太多的功课。 之前老师们多次规劝，苦口婆心全被他当成了耳旁风。在老师们的眼中，他早就由原来的好苗子变成了杂草，一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为了在即将进行的高考中取得好成绩。在社会上博得好名声。学校决定通过测试把高三学生分成快慢班。集中优质教师资源特训尖子班打响学校品牌。消息传出后，全校一片哗然。被分入慢班，也就是所谓的“放羊班”。意味着永远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
　　 这件事对还没有从失恋的困境中走出来的阿贵来说犹如雪上加霜，怎么办？怎么办？阿贵妈早已在镇子里夸下海口，她家阿贵一定会考上好大学光宗耀祖，等收到录取通知书，他们家还要在村子里演电影，让四邻八乡的人都知道，他们家阿贵出息了。阿贵思来想去只有一条路，铤而走险——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