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子重重落地，漂亮国对中国产品加征关税高达145%，全球金融市场震荡，A股哀鸿遍野。我闷闷不乐，今天股票赔了五六万块，半年的退休金没了。漂亮国真他娘的黑，全世界都被它黑惨了。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老百姓的生活依旧烟火迷人。我来到超市，商品琳琅满目，顾客熙熙攘攘，一派兴旺景象。前段时间减肥，几乎成了素食者。今天，我突然想吃肉，股票赔了，也不能难为着自己。
　　 猪肉摊位，被大卸八块的各种猪肉，也是令人眼花缭乱。有精肉、五花肉、剔骨肉，有排骨、肘子骨、脆骨，有猪头、猪肝、猪尾巴。厂家相互竞争，价格趋于合理。人们精挑细选，售货员戴着白手套拍打着肉块，动作娴熟，像极了当年验级员拍拍打打验猪的样子。
　　 我围着猪肉摊位转了一圈，发现唯有标着“黒猪肉”和“土猪肉”的价格比其他的高出一倍。
　　 我问售货员：“这黑猪肉和土猪肉怎么这样贵？”
　　 售货员介绍道：“这黑猪是我们本地的黑猪品种莱芜黑猪，它是散养或半散养，主食以谷物、蔬菜和草料为主，一般得养8到12个月。土猪一般采用传统的散养方式，在自然环境中自由活动，主要吃野草、野菜、谷物等，通常需要10个月甚至一年以上。”
　　 听完介绍，我嘀咕：“原来猪的命，是拿野菜和日子一寸寸喂出来的贵啊！”
　　 我对现在黑猪土猪吃野菜野草的说法半信半疑，散养和半散养倒是有可能的。但就算再好吃也吃不出小时候猪肉的味道了。我一咬牙买了五斤土猪肉，至于这土猪生前是黑的还是白的，就不得而知了。提着肉在灯影里往家走，却老感觉有头黑猪跟在后面，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往道旁树丛里看，只见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在挖野菜，光线昏暗，她挖，挖，挖，地上的半篮子的野菜正发着绿莹莹的光。她胸前挂着的收音机里，播放着“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抗美援朝歌曲。
　　 停下脚步，我低头看了一下道路旁边，杂草中长着许许多多的野菜，荠菜、苦菜、蒲公英，还有几株地黄倒挂着“金钟”，在轻轻摇曳。呵，这就是新区新的所在，还能让你闻到点儿乡土的气息。
　　 “是有头黑猪老跟着我。”我心里想着不由地看看手里提的肉。说起来，前段时间两位文友谈起小时候养猪的往事，也让我记起自己养的那头黑猪。它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一个黑色的幽灵，一天晚上还钻进我的梦里，竟然和莫言小说里的猪一样，也会飞，飞出猪圈，飞到树上。事实上，它是会飞，确切地说是跳得像飞一样，有点“猪急跳墙”。这是送它去收购站的凌晨，是它一生唯一也是最后一次飞跳，正是这惊险的一跳，使自己身价大跌，被黑了。
　　 那头猪真黑，像黑炭一样，出栏时膘肥体壮，一身黑毛油光锃亮。幼崽时它可不是这样，尖嘴猴腮，真不讨人待见。那时候我放学后，都是去给它挖野菜，弄猪食。每当看到黑猪尖尖的嘴巴，吃食挑三拣四，我气就不打一出来。“馋鬼！滚一边去！”一脚把它踢出老远。
　　 母亲看见了，骂道：“福田你这浑小子！你把它踢死，我们还怎么过年！”
　　 是啊，等它长大了，指望卖了钱，过年买新衣服呢。猪开始疯长，是被劁了之后，说起来劁猪匠也是残酷，干了件断子绝孙的事。这头猪劁了之后，伤口反复感染，差点一命呜呼。好在命不该绝，是个猪坚强。猪开始疯长后，食量大增，也不再挑食。
　　 我想起那时候上小学三年级，功课也不打紧，为了打猪食常常迟到旷课，虽然被老师和母亲训斥，但看到黒猪吃得欢，长得快，开心极了。
　　 一个五六岁的儿童骑着一辆童车，歪歪扭扭擦着我的身子骑了过去，他爸爸在后面喊着：“慢点慢点，别摔着！”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疤，想起放猪骑猪摔到大坑里的情形。那时，秋收已经结束，山坡上大田里的庄稼大都归仓，剩下的就是拾秋的日子。孩子们拿起铁锨铁铲，去收完的地瓜地、花生地、玉米地捡拾漏下的地瓜、花生、玉米。那时候那头黑猪已经长到快两百斤了，个头也快赶上一个小牛犊，我去拾秋时就赶上它。
　　 你别说，这黑猪鼻子真好使，鼻子抽抽嗒嗒，尖尖的嘴巴一拱，就拱出一个地瓜。小伙伴们嫉妒地说：“福田，你家的猪长了个狗鼻子啊！”
　　 我炫耀说：“比狗鼻子灵！”
　　 那天，我拾了满满一篮子地瓜，黑猪也吃了个滚瓜溜圆。我一高兴骑在猪身上想遛遛它，结果它受宠若惊，一下子把我颠倒大坑里了，跌破了头。
　　 进入冬月，黒猪长到够出栏的标准了。我的心情复杂起来，既想赶紧把它卖出去，又有点不舍得。父亲终于决定卖了，说明天李家埠集上，收购站现场收购。我一晚上没有睡好，去猪圈看了好几次，顺手扔到猪食槽里几块地瓜干。奇怪，这黑猪仿佛知道要卖它一样，只是用尖嘴拱拱地瓜干也不吃，哼哼几声就趴着不动了。
　　 凌晨四点多钟，开始抓猪绑猪，当父亲几个人打开圈门准备抓它时，只见它猛地跳起来，想飞出猪圈。大伙没有反应过来，它又一下子窜到院子里，东窜西撞，好不容易把它摁倒，五花大绑起来，人们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猪的嚎叫从尖锐到嘶哑，最后变成风箱漏气般的呜咽。我俯下身抚摸着它，看见它的样子有点可怜起来。
　　 这时，我突然发现它的大腿划破一个大口子，还洇洇地流着血。我心疼地抓了一把草木灰给它涂了涂，小时候我们如果擦破一点皮，就是这样处理。正因为这一抹，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后果。
　　 当将黑猪用小推车推到李家埠集上时，太阳刚刚出来。收购点门口，绑在车子上躺在地上各种各样的猪，有黑的有白的还有花的，有的干干净净，也有的脏兮兮的。我转了一圈，发现我家这头黑猪最好，你看它浑身的肉紧绷绷的，不像有的猪胖的松垮垮，一身的黑毛像油漆了一遍一样，在晨曦里泛着健康的光泽。我们家的黑猪一定会验个特等。
　　 验猪收猪开始了。一个穿着制服、只有右眼睛（后来听说左眼睛因工伤致残）的收购站人员，指挥着一帮人秤重，他对过秤的猪，瞧瞧看看，拍拍打打，说着“一等”“二等”的等级，验得等级低的人家，就苦苦哀求，讨价还价。“这么好的猪，怎么会是二等！”“也太低了吧，怎么能是三等？”
　　 收购站的那个人，也是很有现成的一套，“你和人家这一等的比比，得少出多少肉！”“给你个三等就不错了，下过崽的母猪，不卖就拉回去！”
　　 人们唯唯诺诺，只得服从。挨到我们家黑猪了，我心情一阵子激动，比照前面的怎么也得给个一等。
　　 秤重的报数：“二百一十五斤，好大一头猪！”
　　 那个收购站人员围着猪转了一圈，眼睛滴溜直转，又用手拍拍那猪，只听黑猪噢嚎一声，那个人摸着一手灰，指着猪大腿上的伤口，“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赶忙说，“早上抓猪时碰伤了！”
　　 那人低头又看了一会儿，大声说：“二等！”
　　 我一听就懵了，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父亲也急得语无伦次，“这么好的猪，喂了一年，二等，你再好好看看！”
　　 那人不耐烦地说，“你猪这伤说不清楚，是不是平常有什么病呀？要不抹什么灰！”
　　 我那时候小，不敢说，只会哭，恍忽中看到黑猪的眼里闪烁着两粒火星，晃晃悠悠地上了收购站二等猪的车。
　　 我叔叔在一旁气愤地说，“都是去屠宰场，擦破点皮就压级这么狠，真黑呀！”
　　 那天从收购点回来，也没有吃饭。我给母亲说，“过年我不要新衣服了！”
　　 母亲笑了，摸着我的头说，“傻小子，你有功，别人没有新衣服你也要有！过了年我们再抓个猪崽子养。”
　　 汽车喇叭声响起，把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到了家，电视里正在播放国际新闻，纽约居民正在超市排队买鸡蛋。看这关税闹的，有什么好结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最终还是老百姓买单。
　　 我掂了掂手中的土猪肉，会心一笑，心想：你们以为我们是一头任人宰割的黑猪吗？我们可是一头睡醒的雄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