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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家园】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散文)


作者:雁过无痕 举人,4242.7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90发表时间:2025-04-17 17:02:14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一
   母亲最终确诊的结果是鳞状宫颈癌。病变如同蔓延的藤蔓,疯狂地攀爬至她阴道壁左上侧。为了给母亲寻一条生路,我们无可选择地接受了漫长的放射治疗。
   正月二十四晚上的八点二十二分,我和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母亲走出病房。这是她第一次做治疗。未来的路仿佛被一团浓稠的雾阻隔着,我们看不到它的模样。忧惧与迷茫似两股扭缠到一起的绳索,牢牢缚住我们的心,让脚下迈出的每一步,都显得沉重。
   相较于白天的人头攒动,此刻的楼道格外冷清,仿佛被抽去了灵魂般。一间间诊室的门紧闭着,只有白底蓝字的门牌在冷暗的灯光下默默坚守。那矩形的顶灯与暗灰的空调通风口交错着,将整个屋顶划成规则又单调的图案。
   我们搀扶着母亲,一步步从二楼下到一楼,再穿越狭长的楼道,径直奔西门口走去。随后,踏上那条通往放疗中心的甬路。
   刚一走出楼口,暗黑和冷寂便瞬间将我们裹挟,杂杂沓沓的脚步声变得格外清晰。
   甬路两旁的灯散发着萤火般的光。西墙角下那一大丛竹子,在风的推搡下不安地摇曳着,发出沙沙啦啦的声响。傍晚时分还如油画般绚烂的云彩,此刻也早被浓稠的暗稀释了,只留下一抹抹朦胧的晕影,在墨蓝深邃的夜空里若隐若现。
   风,倒似乎比白天更猛烈了。我下意识地侧过身,往母亲那边靠了靠,挽紧她的手臂。
   放远望去,整个放疗中心仿佛一艘夜航船,摆渡着人间无数像母亲一样陷于病厄的灵魂。可是一走进去,真切感受到的还是那股幽深与冷寂。
   大厅里只有寥寥几盏灯亮着。叫号播报的电子大屏闪烁着蓝光,随着一行行白色字符的跳动,一个个患者的名字及分诊室号码便化作机械、冰冷的声音,在大厅里四处回荡。
   最里面的候诊区分东西两侧,摆放着一列列排椅。由于这里是按时段对病人分拨治疗,此刻的候诊区里等待的人并不多。好多诊室都黑着灯,只有加速器二室和三室还在昼夜不停地忙碌着。
   两个诊室外面也设有候诊区,靠着墙,避开门口,分别配置着一溜排椅。几个病人和家属百无聊赖地在椅子上坐着。有的目光空洞地望着不远处的地面;有的并肩坐着却不说话;有的则正对着脸,压低声音私语。
   来这儿的病人,病情各不相同,定模的位置和做出的模的形状也依照病情千差万别。值班医生抱着一大摞模具进进出出,脸上是见多不怪的肃穆。
   母亲微驮着身子,步履有些迟缓地走进加速器三室。我和姐跟在后面。因为是第一次,心里担忧,给母亲脱衣服的手都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等把母亲扶上治疗台,躺好,我们又赶紧抱着衣服,心怀忐忑地退到门外。
   母亲到此时也不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我和姐早商量好了,即便她追问,也决不直言相告。然而,我们心里也明白,这样的隐瞒不过是在用纸包火。
   现实就像一把锋利的剑,无情地刺破那些虚拟的外衣;环境更是无比忠诚地为人们传递着最真实的感知。母亲所在住院部的走廊里,时常能看到一个个剃光头发,戴碎花软帽的女病友,有年轻的,也有年长些的。每到早上,她们便端着脸盆,举着刷牙的缸子,穿一身睡衣,趿拉着拖鞋,慵懒又麻木地朝洗漱间走去。路上碰见脸熟的,还会停下脚步,操着各自家乡的口音,毫无顾忌地唠上几句。她们聊得最多的,便是彼此的病。
   相信无论是谁,只要在这儿住上一阵子,都能对自己的病况心知肚明。
   我曾不止一次在心里默默敬佩着她们的坚强与豁达。
   每天不到早上七点,负责打扫卫生的女工就开始忙碌了。她身量不高,那套最小码的淡蓝色工作服穿在她身上,依然有些空荡。那妇人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一张刀削般的脸,好在五官也生得小巧。她十分健谈,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爽利的感觉。初见她时,我以为她最多五十岁,没想到快六十了。
   大多时候,她都是拿着个涮得干干净净的拖布,仔细地串着屋子擦地。最先打扫的是主任室、医办室、护士站,随后是阴面的两个高间,再接着是各个病房,最后才是水房和厕所。病房的地上铺的并非瓷砖,而是那种较为便宜的地板革,每个房间都像是一整张平铺在那儿,看不到任何拼接的痕迹,倒也显得整洁。
   因为是老楼,高间的条件也算不上好。只有一张病床靠墙摆放,墙上满是各种接口和呼叫器。对面墙上挂着个尺寸不大的电视机。北窗边是个双开门的铁立柜,分格的一边用来放东西,没分格的就用来挂衣服。不知是年代太久,还是咋回事,立柜那两扇门使劲推半天依旧支棱着,留着不小的缝隙。
   进门的左手边是个独立卫生间,里面有淋浴设施。我猜这大概是高间唯一的优势。
   由于屋子太过狭小,我和姐只能在另一边准备个小点的折叠床。每天晚上都和衣而眠。但这已经够幸运了,至少不用趴在床边将就。但我们也暗自担心,等供暖期一过,老妈那虚弱的身子又该如何熬过这寒冷呢。
   做卫生的女人每次拎着拖布进来,一边十分娴熟的在地面上画着圈,一边热情地和我们唠嗑。那动作优雅的像位舞者。她不止一次夸我们把房间收拾得干净,顺便还数落了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一家。我从未见她扫过地。每个病房门外的楼道里都摆放着垃圾篓,所以一般情况下,也没人往地上乱扔,但各种细碎的渣子、掉落的头发还是有的。每次看她就那么在地上转啊转的,几下就把地擦干净了,那些渣子头发也被她用拖布巧妙地裹着,一路带到楼道里。
   楼道的卫生不归她管,没一会儿,就能看见一个头发稀疏花白的男人,穿着套浅灰色的工装,推着一辆扫吸一体的清扫机,咔咔啦啦地过来了。那机器有些笨重,而男人又长得清瘦,每次推动机器时,都用力往前弓着身子,屁股撅得老高。他一丝不苟地从西头推到东头,再从东头推回来……
   来来回回几趟后,楼道上便留下几道湿漉漉的痕迹,那些小赃物也都被扫地机的大口吞走了,只留下一片看似干净,却依旧弥漫着医院里那股子特有气息的空间。
   
   二
   
   进入加速器三室治疗,每个人都将置身于一场严酷的“烤”验。该来的总是会来。每次轮到母亲,我都能感受到她心里那种有些复杂的忐忑和急切。大家都在外面排队,母亲不好意思因为自己耽误了时间。
   我和姐越来越默契地帮着母亲将衣服一件件脱下来,挂好。母亲步履蹒跚地走到治疗台前,侧着身子往上坐。我疾步上前,一只手扶住母亲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护住她的后脑勺,看着她慢慢躺下去。大夫们有条不紊地帮母亲戴上定位模具,固定好身体。此时,偌大的治疗室里,便只剩下母亲一个人……
   母亲后来跟我们说,治疗时倒也没啥特殊感觉,只听着那台机器嘤嘤嗡嗡,在她戴着模具的部位来来回回“烤”三个点。母亲微闭着双目,眉头不自觉地轻皱着,她想到硕大的蜂巢,感觉自己的身边正围着成百上千只蜜蜂,不知疲倦地为她做着疗愈。
   这般温暖又充满生机的想象,驱散了母亲潜藏在心底的紧张。
   大约十多分钟过去了。在一阵听上去有些刺耳的吱嘎声后,我和姐随着医生们快步走进加速器三室。一起进来的,还有下一个需要治疗的患者。那个患者一进来也忙着脱衣做准备。我和姐把母亲从治疗台上接下来,忙不迭地为她穿衣带帽。
   母亲的面色虽有些苍白,却不像我们之前担忧的那般严重。心中稍感安慰。路过医办室门口,值班医生的声音传来:“明天晚上还是九点钟过来!”
   那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冷峻。
   我们小心翼翼搀扶着母亲,走下放疗中心的台阶。此时,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在天地间肆意泼洒,风呼啸着划过身畔。
   我们终于回到病房,一番简单洗漱后,将母亲安顿到床上。医院里没有无线网,为了帮母亲缓解刚才的紧张,我特意打开电视,调到她平日里最爱的戏曲频道。
   黄梅戏《牛郎织女》的婉转唱腔流淌而出。
   那黑白的画面,在灯光的映照下,透着一股岁月的沧桑感;演员们珠圆玉润的嗓音,一瞬间又将我们拉回到那个远去的年代。
   然而,思绪却还在当下飘忽。不禁在心里感叹,无论处于什么年代,人们的生活不过是各有各的剧本,各有各的悲欢,命运的洪流中,我们都如此渺小。
   听人说睡前喝杯牛奶既能补钙,还有助于睡眠。我特意给母亲也热了一盒。母亲平时肠胃不好,向来对这种盒装奶不太喜欢,可此刻,也毫不犹豫地接过去,一口口压进肚里。
   电视没看一会儿,母亲便轻声说睡觉吧。其实按照平时的习惯,我们一般都是十点半左右才休息。母亲今天第一次做放疗,估计心里一定跟我们一样紧张不安,只是她向来刚强,不说罢了。
   病房里静得能听到母亲辗转反侧的声响。我躺在一旁,默默地望着她,心里有隐隐的担忧:要是母亲的反应太强烈,往后吃不下东西,又如何能扛得住这漫长而煎熬的治疗?
   想到这儿,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越是难以入眠,值夜班的护士越一次次进来查房。第一次大概是在夜里十一点半左右。我们好不容易刚有了丝睡意,“咣当”一声,她推门进来了。
   我的心脏剧烈的跳着。不难想象母亲此刻所受的惊扰。等护士扫完码离开后,我们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睡意,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无奈之下,又开始在黑暗中艰难地寻找。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是又一番挣扎,慢慢培养,不知不觉陷入朦胧……
   等她第二次推门,大概是在夜里的三四点。前半宿我们几乎都没睡,此刻正睡得深沉,又是“咣当”一声。我的心像受了惊吓的小鹿。看着门口那个高瘦的影子,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躺在床上冲她喊:“你这到底有完没完,一趟趟的,还让人睡不?!”
   她一听我吼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委屈和不甘,理直气壮地回我:“这是院里的规定!”
   哼,什么狗屁规定,半夜三更的,如此不顾病人休息,简直毫无人性。
   我越想越气,“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血液也跟着沸腾,这觉不睡了,我得到门外好好跟她理论理论。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刚经历放疗,如果不是因为她年纪大心脏又不好,以我的性子,或许就忍了。但这一次,事关母亲的健康,我真豁出去了……
   其实我的心脏有毛病,是从母亲那儿遗传来的,而母亲又遗传自姥姥。姥姥虽然高寿,但临去世前的那几年,痴呆、疯癫,心脏病时常发作,每次发作,整个人便瘫倒在地,失去意识。我家离姥姥家近,二舅那儿常年备着速效救心丸,母亲手里也有。只要姥姥心脏一难受,大家便立刻让她平躺下来,慌乱地往她嘴里塞几粒。有时候姥姥犯病严重,眉头深皱,牙关紧咬,母亲就把药含在自己嘴里,然后轻轻掰开姥姥的嘴,把药一点点漱给她。药吃下去没一会儿,姥姥就会幽幽地吐出一口长气,慢慢醒转过来,每到这时,母亲悬着的心才能放下。
   母亲年轻时,心脏问题还不太明显,可随着年岁渐老,动不动就跳得兵荒马乱的……
   我顶着一腔怒火冲到门外,却看到小护士一脸疲惫无奈的站在那里,在昏黄灯光的映衬下,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这深更半夜的,她还在为工作奔波。想到这儿,我的心一下就软了,刚才那股冲天的怒气,也消了大半。我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跟她详细说明母亲的情况,言辞中满是恳切,随后和她商量以后别大半夜来扫码了,最后我又拍着胸脯跟她保证:你就放心吧,要是我妈哪儿不舒服,肯定第一时间找你。
   听我这么一说,她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简单解释几句,随后转身,悻悻地回了护办室。
   估计这事第二天在科室里一定掀起了不小的震动。一到交接班的点儿,管床医生和护士长都来了,她们一脸诚恳,委婉地为这事专门跟我解释、沟通。我也收起情绪,一脸真诚地恳请他们谅解。
   后来听人说,医院之所以有这样的规定,是因为原来出过事,有病人在夜间离世,家属又不依不饶。唉,这年头,医护人员们艰难地在规则与人性间维持着平衡,也不容易。可是理解归理解,对于这样不顾病人实际的值班制度,我依旧无法认同。
   总感觉一旦出了问题,很多人都习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却忘了在所有事情中,其实都能找到一个相对科学合理的解决办法,有时候多一些灵活与客观,稍微顾全些人情和实际处境,真比简单粗暴的“一刀切”,更可取。
   
   三
   
   母亲做治疗的第二天。
   病房内,灯光清冷。时钟的指针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绊着,好不容易才挪到七点。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开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漫延。我们虽然谁也没说,心里却都在暗暗着急,因为昨天是八点钟接到放疗中心电话的。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似乎被无限拉长。我那部静静躺在小桌上的手机,也不由成为目光的焦点。然而,现实却总是残酷地打破我们的期待,恰如那句“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今天直到八点半,手机依然没发出一丝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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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散文,生动详实的叙述,真情感人的内容,作者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为题,再现了在医院里陪伴着母亲治疗癌症的每一天,疾病的阴影都如浓稠的黑夜般将母女俩笼罩,可母亲每一次坚定地走进放疗室,每一次顺利地完成治疗,以及每一个共度的清晨与黄昏,都成了女儿珍藏在心中的火种。深情叙述,感人至深的文章,感谢发文分享,推荐阅读共赏!【编辑:秋觅】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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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觅        2025-04-17 17:03:25
  感人至深的散文,生动详实的叙述,真情感人的内容,作者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为题,再现了在医院里陪伴着母亲治疗癌症的每一天
秋觅
回复1 楼        文友:雁过无痕        2025-05-15 14:44:22
  感谢秋觅老师精彩的编按,问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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