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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春山】松君(短篇小说)


作者:石子舟 童生,845.9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11发表时间:2025-04-30 14:25:21
摘要: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当女人匆匆赶到新的接头地点,中心县委的领导同志都在,她诚恳地对魏书记说:“把老周的工作都交给我吧,他回不来,他的工作,我能做好!”   大家都笑起来。“松君同志,你已经在做了,你做得很好。”


   寒月挂在夜空,院子里一片清冷的光,干净得很,安静得很。
   女人站在院门口向着村外张望,还是没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轻轻叹口气,折身走回灶屋,拿火剪把灶膛里煨着的木炭子细细地拍严实,又将旁边的热灰覆在木炭子上。铁锅里煨着晚饭,男人天不亮就出去了,大晚上了还没回家。女人右手拿着灯盏,左手捂着闪烁的火苗走进厢房,在织布机前坐下。很快,唧唧的织布声响进院子,落进暗黑的寒夜里。
   黑子“汪汪”叫了两声,接着是它撒欢的低呼,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轻轻响进院子。女人举着灯盏走进灶屋时,一个身影跨进门槛。
   “回来了。”
   “回来了。”青年男子小声回答,望着自己的女人笑。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一天是咋熬过的。”女人将灯盏放在灶沿上,扯下门后土钉上挂着的旧布条,细细地扫落男人身上的冰凌。
   “饿了吧,我这就给你端饭。锅里热着呢。”女人把旧布条挂在门后,转身去揭锅盖。
   “在老王家吃过了……你准备一下,夜里要开个紧急会。”男人说,“我先到仓楼去准备。”
   “那好,我烤几个洋芋,当消夜。”等男人走出门,女人转身从里屋拣出五个浑圆的洋芋,用灶膛里红艳艳的木炭煨着,在木炭上引燃一把松针移到邻着的灶膛里,添上一把柴火烧水。
   深夜里,月光下的院子里悄悄走进四个人,大狗黑子都熟悉,摇着尾巴蹭欢。三个中年男人,一个青年。女人飞快望了一眼,中间穿长衫的中年男人不认识。
   “姐,晚上好。”青年路过身边时,小声向女人打招呼。
   “你们好……老周在上边等你们呢。”女人把盛着烤洋芋的土瓷碗交给青年。青年是川北地下党中心县委里最年轻的领导,叫李凡农,是个活泼的大男孩。旁边男人接过她手里的茶瓶。“吱”一声,正房的门开了,一缕灯光透出来。四个人走进去,门“吱”一声又关上了,截断了灯光,院子里只剩下月光。
   女人轻轻笑了。仓楼上的会议已经开始,她搬个小板凳,提着一只煨着木炭的烘笼子,走到大院外的阶沿边坐下,就着月光纳鞋底。黑子蜷在她的脚边。
   每一次冽风过,每一棵枯草颤,都逃不过女人敏捷的耳朵。
   会议开了很久,月亮落山了,院子沉入黎明前的黑暗。细微脚步声中,几个人摸黑走出来,女人连忙站起身,拿手捶打自己冻僵的腿。
   “安静得很。”她悄悄对走过来的男人说。
   两个同志在黑暗里朝她招手告别,浓墨的黑暗马上吞没了他们的身影。男人和她走进院坝里,老王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同志站在灯盏的微光中。
   “这是县里的李同志,……这一段路他不熟悉。你要马上送他到兴文场鲜家院子。”老王轻声说。
   “是,保证完成任务!”女人轻声,坚定地说,又担忧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几天不见,他又瘦了一圈。男人是县里的书记,上次消息里说,成都府已经解放了,下一步就是南充、巴中。国民县政府闻到了末日气息,正疯狂捕杀我党地下同志,迫害革命群众,掀起腥风血雨。几天前,通江县火炬区姓闫的区委书记被敌人杀害了。一年前,男人在山洞里一对一培训区委书记时,女人送饭见过闫书记,一个微笑的青年。女人为此难受了好几天。
   这段时间,男人忙着秘密武装党领导下的武工队,回家的次数很少。
   “结冰了,天黑路滑,走慢些。”男人说,“如果被团丁发现了,你就说是你城里三姨的儿子,你表哥。”
   “晓得了……。”女人是老地下交通员,经常在夜里奔行在大巴山的密林里,她脚下如风,很多男同志都跟不上她。
   “我和老周到阆中去接一批枪支,要去一段时间。”老王说,“苦不了多久了,好日子快来了。”老王握紧的手在黑暗里用力地挥了挥。
   “你快去快回,要不平儿醒了找不到人。”男人催促说。
   平儿是女孩,是夫妻俩第二个孩子。怀第一个孩子时,男人忙着带领乡亲们抗租抗息,女人常在夜里往城里送信,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孩子没能保住。这个女儿生下后,同志们都叫她“平儿”,就是希望她平平安安。因为第一个孩子没带起来,女人整天把女儿不是背着就是抱着。冬天里,平儿就满两岁了。因营养不良,还走不得路。她总是怀着对女儿的深深愧疚,这也是女人最大的心病。
   “我带着,你晓得,平儿夜里惊醒,身边少不得人……。”生平第一次,女人没有完全执行自家男人也是上级的命令。
   “你!……”男人盯着她。
   女人站在门口,抿着嘴,不说话。
   “松君是老交通员了,路熟,带着平儿也行。”还是老王打破了沉默。男人点点头,看了自家女人一眼:“任务急,敌人查得严,你们也赶快出发。”跟着老王走进厨房,从后门离开了。
   女人飞快进屋,拿旧袄子将熟睡的女儿轻轻包好,再用背带缠在自己背上。女儿平时就是在她背上睡觉的,睡梦里嘤了两声,继续在母亲背上熟睡。她拿起灶台上的马灯,将灯芯挑得最低,悄声说:“李同志,我们走吧。”
   几个月前的一个深夜走山路时,马灯灯罩上磕破了一块,女人拿白纱布小心缠了一圈,照在路上的灯光像是打了一个补丁。她把灯微微转向,将补丁移到小路旁,李同志脚下一片光明。这是哥哥留在家里的唯一纪念。1935年3月里,红四方面军撤离川陕苏区,哥哥跟大部队走了。那时她还小呢,哥哥一去十多年没有消息。马灯是哥哥在“三路围攻”战斗中立功的奖品,出嫁时女人带在了身边,参加地下革命工作后,成为她最忠实的伙伴。
   两个人走入了深沉的黑暗里。
   从周家老屋到兴文镇,有敌人设置的五道哨卡,随着从成都流窜到大巴山的国军溃兵日益增多,城里的驻军加强了巡逻和搜查,路人稍被怀疑就会给绑走杀害,空气中弥漫着恐怖的血腥气息。两天前,女人从化成镇送情报回家途中,路过白庙子哨卡时,亲眼看见一个同志的家属被团丁毒打后杀害,尸体就扔在大路边,围观的群众敢怒不敢言。
   “杀吧,杀吧,看你们还能蹦跶几天!到那一天,你们欠下的血债,是要用血来还的!”人群中女人握紧拳头,指甲把手心的肉都掐破了。
   想到这些,女人加快了脚步。她专拣僻静的山路走,巧妙地避过敌人的暗哨。林深路暗很不好走,李同志平日山路走得少,有些气喘,女人就放慢脚步,有时干脆小声提醒他歇歇气。李同志也不说话,一边擦汗一边朝她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这个李同志面生,她还是第一次护送。上级肯定是有新的部署吧?她知道纪律,除了带路,什么也不问。李同志也一句话不说。地下交通工作的危险和隐蔽性,第一次做交通员时,男人就对她说过了,要牢记“横不过线,纵不越枝”原则,不闻不问,这样可以最大限度保护我们的同志。
   离哨卡还很远,她就熄灭马灯,两人摸黑走在林子里。就在她选择一条隐蔽小路穿过敌人的岗哨时,天黑路滑,她脚下一虚,差点跌倒。背上的女儿被惊醒,“哇”的一声哭起来!
   “怎么了?”身后李同志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她飞快解下背带,把女儿拥进怀里,用手捂住孩子的嘴,示意李同志蹲下来。
   哨卡静悄悄的,女儿微弱的哭声并未惊动熟睡的敌人。两人都长叹了一口气。她站起来继续前行,孩子在她怀里难受地挣扎着。她沉默着,狠心地捂着孩子的嘴,眼里含着泪,带着李同志绕过哨卡,消失在黑暗里。
   返回时女人走了大路。女儿哭累了,在她怀里熟睡。她心里愧得很,路过化成镇幺店子时,望着路边热气腾腾的熟食店,狠了狠心,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包着的手帕,层层摊开来。手帕里叠着几张小钞票,她反复数了几遍,抽出一张掉角的旧钞,给女儿买了一块糯米糕。平儿是狗鼻子啊,闻着香味就醒来了,这会儿在她怀里吃得正欢。
   天寒地冻的,早起的人很少,严冬里要做的事情也不多,不如赖在被窝里,还可以节省一顿早饭。麦子刚发芽,嫩尖上都是白霜。哨卡的团丁打着呵欠,好像没睡醒,手拢在袖子里,远远站着问她。听她说回娘家,手里又抱着孩子,提着盏破旧的马灯,不耐烦地挥手让她快走。
   “大部队就要开到巴中了,看你们还能凶几天。”女人快步离开哨卡。这段时间里,各种消息满天飞,成都府解放了,溃兵沿着嘉陵江逃进大巴山区,巴中境内也出现了不少。溃兵们多则几百,少则数十人。他们不受当地国民政府辖制,四处作恶,为祸地方。那些溃兵就是些烂兵啊,见什么抢什么,是一伙棒老二。枪支成了他们的累赘,一个铜圆就能换一支长枪,别在腰里的那种短枪,也只要两个铜圆。中心县委悄悄武装了五支地下武工队,五百多号人枪,枪支大部分是从溃兵手里买来的。
   “那时候,看你们还能嚣张不!”女人走得身子发热,想起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浑身都是劲。
   枯草上长着一层白霜,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鞋底湿透了,又冷又硬。远远近近传来鸡鸣声。一边走着,想起自己的男人,女人脸上漾着笑意。
   “哪个想得到,他是中心县委的组织委员呢。我那时还怕他学坏,错怪他……”
   那时候,她嫁过来不久,男人在中学校读书,心想等他毕业了,可以到镇里谋一份事业,窘困的家里也就好过些。新婚后不久,她就发现男人常常在夜里出去,有时几天不回家,也不知他在干什么。她也不敢问,男人一进家里,她就拿出一本书交到他手里,或者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她不识字,但她知道男人要好好读书才成。有时候,男人会拿过书看几页,有时扒完饭又匆匆出去了,书皮都没翻开。那段时间,她担惊受怕着。深夜坐在纺车前纺线,想到要是男人在外边学坏了,想起看不到未来的生活,她偷偷流过不知多少眼泪。
   那时她不知道,男人不在家的那些深夜里,经常一个人穿行在茫茫大巴山里,联络同志,组织运动,不眠不休。她还以为男人学坏了,想起这些,她就又内疚,又心疼。直到那天晚上,男人把交通员的任务交给她。从那天起,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松君。
   “松君,我希望你像松树那样,刚强挺拔,傲霜斗雪。”昏暗的灯光映着男人闪亮的眼睛,男人望着她,神色庄重。
   “我晓得。”女人狠劲点头。
   “从今夜开始,我们家就是巴中中心县委秘密联络站和会议中心,组织决定,你的任务就是接替我,做党的秘密交通员,我们开会时,你负责放哨。”
   “你的接头代号叫‘松君’,我的代号叫‘黄其贵’,我是你的直接上级。记住,你是交通员这个事,对谁也不能说。”
   “记住了。我是松君。”女人低声应答,又小声念了几遍。
   从此后,那个自艾自怨的小媳妇不见了。她双目越来越有神,走路像一阵风,再苦再累脸上也漾着笑。血雨腥风里,老屋逼窄的仓楼里,几个人轻声交谈。如豆灯光漂白了许多不眠之夜。她搬条凳子坐在院门口纳鞋底,一有风吹草动,就暗号向仓楼示警。藏在古树深山里的周家老屋,在她的警戒下,从未被敌人发现。
   男人在家的夜晚,就教她识字,小声给她读报,她听到了很多从不知晓的道理,她眼前突然打开了一扇辉煌的大门。门外的世界令她兴奋、惊奇,她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半年后,她通过考验,成为一名地下党员。
   中心县委召开秘密会议几天前,女人常以割猪草、打柴为名,在蟒堂坝四处行走,审视着每一个进村的陌生人。哪家来了不熟悉的亲戚,她会用心记住,仔细甄别。黄昏,县委的同志或是扛着锄头的农户,或是挑着货担的货郎,或装成苦力的“背老二”陆续路过村边的大路。很远的路边,他们就能看到女人送出的暗号。如果村子里出现了可疑人员,同志们就若无其事离开村子,会议就会转移到十里以外的梁大湾山洞里举行。如果见路口的大槐树下系着一条红布,大家就经过不同的小路汇入周家大院。同志们围着一张八仙桌、一盏灯、一炉火开会时,她又独自隐身在屋外无边的黑暗和寒冷里。她把住院门,挡住那无边的黑夜和寒冬的凄风苦雨。
   深夜,开完了会,远来的同志路途劳顿,伏在木桌上呼呼大睡。女人还不能睡,睁大眼守在黑暗里,为大家放哨。等雄鸡叫过三遍,才轻轻喊醒大家喝一碗热粥,看着大家从后门安全离开。有时候,需要派人到阆中、仪陇等地接洽,她就从锅里拿两块黄澄澄的锅巴用布包了,又从机头上扯下一截布交给远行的同志。锅巴充饥,布匹作路上的盘缠。
   好像雨后疯涨的韭菜地,村里突然冒出许多陌生的面孔。他们蹲下身,抓一把糖果在手里,低头向路边小孩询问打听。又有人和村里的老人摆龙门阵。女人立即把这一情况报告给男人。男人告诉她,县城、学校里都出现了特务,中心县委的秘密会议已经一再拖延。县委魏书记三次给男人带信:形势紧急,会议必须马上召开!
   村里也不安全了,会议又不得不召开,怎么办?男人愁得几个晚上睡不踏实。
   “今天院子里就撞进来三个陌生人,两个小货郎,一个走亲戚。一看那手,就不是做过活路的人……仓楼怕是不安全了。”闪烁的灯盏下,女人纳着鞋底,小心提醒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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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以革命时期川北地下斗争为背景的小说极为少见,作者用细腻的笔触和沉静的叙事手法,将一位普通农村女性在革命洪流中淬炼成钢的传奇人生娓娓道来。以“松君”的代号作为主线,把个体命运与家国历史交织于一体,将刀尖行走的惊险与日常烟火的温情融合,创作了关于隐蔽战线英雄的史诗性诗篇。 “双线螺旋”明暗两条线的机构让人耳目一新,松君执行交通任务的时间脉络推进下,倒叙与插叙交叉的是女主觉醒之路。深夜织布的忐忑孤独成长为接下丈夫的任务的坚毅、马灯补丁照亮的坚定到石崖下守候的焦灼,既是女主成长的契机,又时刻牵动人心。“薅秧会议”的神来之笔,让人不由自主地叫声“痛快”,它将革命智慧与乡土生活完美融合,泥浪翻滚的稻田是会场,忙里偷闲的交谈是执行任务,可见作者对这段历史以及这片土地的了解十分深刻。 “白描见骨,留白传神”的笔法,作者亦运用娴熟,霜夜里的马灯、灶膛燃烧的木炭、织机的唧唧声,就构建出中国独有的意境之美。这些独属川北乡村的细节,被赋予为革命者精神的隐喻。“回来了”“回来了”的夫妻对答;松君面对叛徒时“任凭嘴角渗血”的凝视,这种克制、极简的对话,往往有着震天撼地的力量,真正做到“于无声处听惊雷”,恰好与地下工作的隐秘性形在此得以契合。 作者对松君形象的塑造不是简单的伟光正,不单薄,巧妙地将母亲身份与革命者身份重叠,让崇高理想融入到人间烟火里,既有革命的严肃,也有亲情的温暖,当自怨自艾的小媳妇完成“松树般傲霜斗雪”战士的成长蜕变时,作者也完成了对千千万万在沉默中燃烧自己的无名英雄的深情凝视。(编辑:大椿)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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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石子舟        2025-04-30 15:16:58
  谢谢大椿的编者按。这是我前几年采访地下党员周永开时,亲耳听老人讲述的红色往事。周老革命讲述的时候,比他大一岁的老伴,时年95岁的吴映明老人就坐在他身边,时不时补充几句。这位化名“松君”的巴中中心县委地下交通员,民间至今还传颂着她的革命传奇。这盛世已临人间,老人满脸的皱纹里是安详的笑容。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要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于是,有了这篇《松君》,以此致敬在战火纷飞年代里为了新中国浴血奋斗的革命者,依此致敬我们伟大的祖国。
梦想仗剑天涯,诗书剑侠一生。
2 楼        文友:天净浣溪沙        2025-04-30 16:14:50
  这篇革命题材的短篇小说,集中体现了作者在故事情节、人物形象、语言艺术及场景设置等方面驾驭小说高超的水准,思想性、文学性、可读性都很强,曾经读到过,再次读,很是推崇。学习了。
回复2 楼        文友:石子舟        2025-04-30 16:34:56
  谢谢天哥的点评,五一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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