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教育系统铁律行规或校历，习惯以上一年的九月一日起，到下一年的八月三十一日止为一学年，并且再结合开学季节特点分为秋期和春期。我在珙县曹营那十年任教任职的“耳闻目睹和修养”，就以学年为章节，过去的点滴往事，被自己揭盖打开，回忆如同泉涌，以至翻江倒海态势，喋喋不休……
　　
　　 一年生（2010年——2011年）
　　 2010年9月之前，县教育局党组织要安排我去曹营乡中心校担任副职，这是原单位内部传来的一些小道消息。直到9月开学一两天了，任职文件仍迟迟未收悉，以为事情泡汤了，单位教导处已经排好课，我照例去上初三化学。因为没有得到文件通知，名不正言不顺，一切皆白瞎谈；如果贸然行事，来路不明会被贻笑大方。
　　 我多少有些失落，硬起头皮操起旧业，给初学者们上化学课，交心般侃侃而谈，陈述许多的经典案例以期吸引眼球，提高毕业生学好化学的兴趣。反复告诫孩子们，勿乱写错别字，否则中考失分可惜，会遗憾终身的哦，有前车之鉴的哈，如：酒精灯不要写成洒精灯、金刚石不能误作金钢石，天然气莫弄为天燃气（注：2023年底的某日，我在珙泉镇上班，一位帅哥忽然跑来对我高兴地尊称老师，说起我2010年调曹营之前，只跟他班级上了一节四十五分钟的化学课，我也不敢确定，对他说以何为证？帅哥抛出三字暗号“洒精灯”，我欣然接纳他的敬意。本人洋洋自诩，“凡说洒精灯，皆为我弟子”）……
　　 当天下午，校长打电话向政工股咨询后，核实我任曹营乡中心校副职的消息确切可靠。在洛表这个地方已经“深耕”了十三年，我成家立业于斯，俨然把它当成“第二故乡”。离别前我颇感不舍，携带沉甸甸的行囊，抱着复杂忐忑的心情来新单位报到，也是继续担任化学科教师。殊不知这么一干，弹指间，不知不觉整整十年，出乎我的意料，曹营便成了我的“第三故乡”。
　　 初来乍到，是个要慢慢熟悉，逐步适应的过程。
　　 俗话说“身在曹营心在汉”，隐喻人在职场或生活中貌合神离、怀有二心的矛盾状态。但此曹营非彼曹营，地方取名与明代万历年间，朝廷镇压僰人有渊源。内阁首辅张居正、四川总督曾省吾派遣总兵刘显、刘挺父子，在珙县、兴文一带剿灭僰人，其中刘显的粮草辎重官曹颖沿南广河而上在此扎营，因此得名“曹家营”，后演变简称“曹营”。位于雨花村的青山秀岭间，有处“公背媳妇”的著名景点，从龙胜、新村方向远望雨花，“横看成岭侧成峰”，可见两匹山头呈现人形，一山如人使力般弯腰驼背伸颈，相偎相依的另一山头稍显瘦小挺立，就像有壮汉背负女子模样，乡民想象力丰富浪漫，美其名曰“公背媳妇”，令人浮想联翩。山岭逶迤，草木欣欣，绝顶之间石岩突兀。长征时期，一名红军战士牺牲在此，青山有幸埋忠骨，被后人挂念铭刻，故名“红军岩”。2018年，曹营镇打造“文旅小镇，红色文化”“红军岩”所处的山岭沿珙县、兴文分界线被新建成“红军路”，供人们游览缅怀，大可领略“传奇曹营”的山山水水田园风光。
　　 第一天晚上，我提水去公共厕所洗澡，邂逅了一位好友，促成一段有趣的奇遇。当时我在隔板里面“自摸体检（当地人对洗澡的俏皮话称法）”，听到有帅哥接打着电话前来方便，他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自带阳刚之气，语声锵锵似金属音色，让我立马联想到了金庸武侠小说人物——欧阳锋。
　　 来者是浔端，在篮球界赫赫有名、物理教师新秀，一年后，他代表珙县去宜宾市赛课名列前茅斩获佳绩。对于这次厕所偶遇，浔端总爱在各种场合上提到，他和潘某某初遇于厕所头。我哑然失笑，自己总感觉有“丢丢儿”的尴尬，难不成我是“苍蝇或茅厕里面的石头”吗？尽管有些自嘲成分，但我乐意接受浔端再谈“厕所偶遇记”，珍惜彼此之间这段因陋就简、有味相投的缘分。
　　 新单位是一所九年一贯制学校，有中心校一所，下辖云新、雨花、新村、海棠、鹿鸣、龙胜六个村教学点。不得不说，这些村的命名就很带诗情画意、美丽动听的味道，只有才华横溢的人能结合乡土特色风情，巧妙取出优美名字。尤其是鹿鸣，珙县的贡茶亦以此为名，“呦呦鹿鸣”佳木叶，享誉全川茶届；后来鹿鸣村的蒋支书，在本地山坡头挖出一面铜鼓，经鉴定是明代已经灭绝的僰人战鼓，象征着权利身份地位。铜鼓面世，充分说明曹营历史文化悠久，是几百年以前僰人祖居繁衍的乐土家园，亦或生死战场。
　　 海棠村里有个很大很宽的平坝，适宜种桑养蚕。每到三月至晚秋季节，海堂坝桑叶长势喜人，又宽又大，碧绿发亮，成了一片“桑海”。这是蚕宝宝的“粮仓”“伙食团”，我仿佛听见了桑叶滋滋生长的声音和家蚕吞食的沙沙雨洒响动。
　　 我对蚕丝了解极其肤浅，以为就是织绸纺缎、锦衣夜行、古罗马皇帝穿着四方艳慕的时装，中华文明瑰宝。事实上，蚕丝同白糖一样是一种战略物质，因为它能用于国防科技，制作降落伞原料。我居然破天荒地喝到了“蚕蛹酒”，味道周正，几两蚕蛹酒下肚，醉眼惺忪瞟到酒桌上起伏的人影大多数均是教师角色，古诗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意象联想油然而生，被我反复吟诵唠叨。桑树蚕丝成了乡民的产业、茧子是“致富果”。有的村民喂蚕季节累得像狗，但是辛勤劳作半年多，却能够挣到20万的“汗水钱”也不在话下。
　　 海棠坝紧邻苏麻湾，景色宜人。苏麻湾在初中语文教科书《从宜宾到重庆》被点到名字，原因在于这里是“僰人悬棺”集中点、风景区，位于邓家河畔。在陡峭的石灰岩上分布着悬棺40多具。悬棺离地面多数为26至50米，崖壁上有许多红色彩绘壁画，构图简练，线条粗犷，内容丰富，形象逼真。海棠坝还有个传说，令人惊悚咂舌：海棠坝某个位置的泥巴挖出来像动物的血肉，一旦动土开掘，“惊扰肉泥”得逞，就会洪水泛滥，整个海棠坝沉底沦为一片汪洋大海。下游五六公里的上罗镇棺木崖，同样有此类泥土，如出一辙，也不可轻举妄动的。传说是迷信，没有科学依据的，我们左耳听进去，右耳出来了，权当茶余饭后的一点奇诡谈资。
　　 珙县因林而美，十分重视发展保护林业，对名木古树“认领”挂牌。海棠村半山腰有处叫“万家岩”的地方，长着一株岩桂，树龄360年，编号018，在当地也算“老辈子、活化石”了，很是出名。同事当中，虞秋老师就是万家岩的人，QQ名字“巴蜀老怪”，高邻就是高龄古桂花。难道兄弟要跟这株几百年的风水树联姻，问道学仙成怪了？他和我出自同学科次，都是化学教研组的“难兄难弟”；他的手机长号我能轻松背诵，故虞秋老师为此十分感动，多次表达我是他的有心人之一，记住区区电话号码，不足挂齿的小事情。他的感动也让我更加感动。虞秋脑袋大而圆满，额头前突，我的家乡话对此面相这样说道“前凸金、后凸银”，认为脑袋前后突出，表示脑容量足够，这类人物智商特别高，非富即贵，或读书厉害。虞秋同志就属于后者，被老师们号称“学校华罗庚”，他是曹营当地首位“本科学士学位生”，载入家乡史册，成为曹营中心校响当当的人物，学生榜样。
　　 教书过程中，总会遇到各种千奇百怪，猝不及防的问题，很有意思，让老师忍俊不禁，开心愉悦。选择从教，天天和开心果们打交道，人会更年轻，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某次讨论远香近臭、距离产生美感的问题。大多数孩子都按照常规的思维提出观点：如亲戚之间离得太近了，容易产生重重矛盾，离得远关系反而亲切美好。有位女孩子语出惊人，举例与众不同，她古话新解说道：就像一对邻居，因为琐事产生矛盾，两家水火不容，互相横眉冷对，势不两立，关系如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旦两者某天在异国他乡偶遇邂逅，就会“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互相嘘寒问暖，冰释前嫌，形同手足亲人，这两邻居的关系就是“远香近臭”的新解诠释。我对女生竖起了大拇指，有时自己都未从这些角度去考量，真是高徒在民间呀。
　　 课堂上活跃时，会碰撞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思考点，有学生天真问，世上有母牛公牛，为什么却只有公路没有母路。按照这个脑回路的提问，以此类推，那么有盖公章没听说盖母章了，能称游公园不能叫游母园。我一时哑然语塞，不晓得这些小脑瓜里装入的奇思妙想是如此精灵古怪。学生能大胆提问，有简单的相对论、矛盾论倾向，我不想过多干涉，反而因这些个好笑幽默的段子在其他老师面前多次提及，向大家输送快乐情绪价值。和学生们打交道，我的心情变得乐观起来。有时会遇到胆子大的女学生，她捉来肥大豆虫，摊在手心里把玩，看着它肉嘟嘟地蠕动，甚至放在自己或其他同学的颈脖处，体验冰凉痒酥酥的感觉，偶尔发出惊恐的叫声。学生们童真未泯，来自乡坝里的儿玩戏耍法子层出不穷，我见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仿佛《闰土》《三味书屋》儿童玩乐情景忽现。
　　
　　 二年熟（2011年——2012年）
　　 校长被大家争相称呼为“五哥”，大我两岁，非常精通教育教学管理，是学校的灵魂人物和“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场坐镇，依靠感、安全感拉满，是一位“信得过”的哥们。
　　 曹营乡虽小，篮球氛围很浓，学校就成了各条战线上球迷健身切磋献技的大本营、东道主。曾经大举承办过全县“巨浪”杯篮球运动会，一战封神不可收拾。
　　 党委政府爱组织举办全乡篮球赛，这年的冠亚军之争，赛场就设在中心校，代表队就包括我们教师组合。争抢比拼异常火爆激烈，教师队眼看败局已定，情况不妙，五哥要了个暂停，开始重新排兵布阵，并且他提出亲自披挂上场打球。有了五哥的指导谋划和团队核心力量，教师们如有神助，精气神焕然一新，扭转了败局，夺得了冠军名次。真是“不一样”的五哥，只要他在位，我们无往而不胜。
　　 这一年，学校年度考核获县一等奖，过后，年年吃一等。五哥逢人便说：“潘某某是他身边的福将”，我欣然接受“有福”之称，继续甘作配红花的绿叶，成人之美。某次，朋友的老人过世，我要去“赶人亲”，酒友特别多，一时得意忘形，喝酒超量，我醉态十足了，有些丢丑的倾向。五哥眼睛一鼓，不怒而威，还开车送我回家，至今记忆犹新。我在他面前总有些惧怕，并且言听计从非常佩服。因为五哥很有原则性，是在引领和爱护兄弟伙。
　　 学校旁边有家邻居，算是曹营本地首富了，人前人后被称作易总，为人低调。他从事木材生意，产业庞大，其木材厂就在我们单位的围墙外面，占地有三亩。易总眉毛浓黑，尾端变宽且毛发明显加长下垂，就像图画中寿星老者的造型，一看就是慈眉善目，长命百岁的人设长相。木材厂的边角料被充分利用，放进窑池中闷烧，以便获取木炭资源再次生钱。当时环保不像如今管控严，未列入政治监督，没有设置12369环境保护举报热线电话，所以很多污染行为明目张胆上演着，无人问津。木材厂潜心烧炭，从早到晚烟气熏天，呛鼻难闻，令人泪流满面，感觉窒息。对方搞得整个村居环境乌烟瘴气，天怒人怨，学校的住户更是苦不堪言，火冒三丈，敢怒不敢言。
　　 有天晚上，一位本籍男教师怒气难忍，加上酒壮英雄胆，跳将而出，跑到木材厂炭窑处泼水灭火，类似阻工，与易总撕脸摊牌。木材厂窑池高温炙人，旁边争吵不休，势如水火，折腾了很久，互不相让。最终学校的老师面薄悻悻而归。经过此次泼水吵架事件后，易总稍有收敛，隔三岔五还是要经营他的“边角料”再生资源业务。木材厂老板可能也心怀愧疚，锯响烟熏，的确扰民。考虑到邻居一场，校企间关系要处好。易总邀请了几个学校哥们和他开了个碰头小会，然后去饭店聚餐。那个时候十八大未召开，中央八项规定精神没出台，在饭馆和老板级别人物一起喝酒吃饭是稀松常事，大伙儿顺水推舟，心安理得去赴宴。易总豪手一挥，餐桌上摆放着名酒。我是首回饮此酒，果然口感醇厚浓香。山珍土味，佳肴美酒，氛围热烈和谐，大家兴致极高。本人毫不客气，来者不拒，连干三大杯，中途去小解，真切感到美酒有利尿功效，酣畅而舒服，名酒的确是妖怪放屁——不同凡响，能打通“关节”和任督二脉，可惜这种体验多少有些尴尬失格，不能植入进广告语里面。后来，再饮类似名酒，利尿之感悄然消退了。
　　
　　 三年没得说（2012年——2013年）
　　 2012年9月，因钓鱼岛事件，全国各地出现抵制日货的游行示威活动。打砸日系车，甚至升级到攻击日系车主，影响声势浩大，并且波及到了珙县。
　　 城关镇某学校老师的一台日系丰田车，未能在这场风波里逃脱厄运，被狂躁的路人偷偷划得面目全非。当年能够拥有私家车，并不多见，这位老师损失较大。加之没有“天眼”系统、“雪亮”工程录像取证，警方也无从下手结案，导致破坏者逍遥法外，丰田车主只好吃亏认栽。曹营街上有位朋友的女儿在外读大学，买了个索尼相机方便拍点美景小照，无意之间放在课桌上，差点被蠢蠢欲动的本班男孩抢夺怒砸地上，好在她反应敏捷，及时勇敢止损，相机得以幸存，但女孩心有余悸，害怕恨屋及乌，自己因是日系用品主人不幸被殃及挨揍，悄悄把相机寄回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