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北风缓缓吹(散文)
从医院正门出来,就是一条马路,过了马路前边那条街住着几家美食店。父亲手术之前吃得就少,术后,肚子不胀了,也能排气了。吃得也不多,无论早餐,午餐还是晚餐。我俯下身,凑近父亲的耳边,轻声问他,想吃什么?父亲努力思考了很久,也没给出答案,只是一个劲叨咕,吃什么?吃什么?吃不下。我点了他平时喜欢吃的,玉米碴子粥,小咸鱼。他嗯了一声,表示同意。我欣喜若狂,父亲奔着吃饭,怎么说也是好现象。联合路南,那家早餐铺子,规模很大,上下两层楼,供他使用。因为距离医院近,患者和陪护的家属络绎不绝,来这里用餐。六年前,我们就熟悉这一带的地里环境,今天也如此。他家的小菜,烧菜,煲汤,擀面,均不错。按理说,相比较而言,联合路南,商家店铺卖得生活用品,有点贵。一瓶矿泉水三元,一斤二号个头的草莓十四元,一包卫生纸不低于二元,即便是一袋牙签,在小城一元搞定,在联合路这块儿,大致是三元。各种水果明码标价,堪称吓人。
父亲下床费劲,刚做完手术,没有力气。医生叮嘱,不要扯拽老爷子身上插得管子。我不得不尽快返回病房,照顾父亲。通常是一碗玉米碴子粥,三两根小咸鱼,一个鸡蛋。父亲只吃几口,就皱起眉头。再劝他吃,恼了,气呼呼的说,我不吃不吃,非逼我吃。我只好偃旗息鼓,父亲吃得很少,我何尝吃得下去?不吃还饿,吃跟没吃区别不大。味同嚼蜡,你想,在医院这个复杂的环境因素里,哪个人能敞开怀吃吃喝喝?你心胸怎么开阔,面对一步之遥的生死约谈,也是忧心忡忡,不知所措。我有个毛病,路痴。把我放在陌生的,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霓虹闪耀,我是一头雾水,晕头转向。那天,父亲想喝羊汤。我的记忆中,医科大附属第一医院二部正门,过马路,往里走,不远就有一家羊汤馆。四十平米的铺子,实木桌椅,卯着朱砂色的木面,经营这家店铺的是一对年轻夫妇,女的喜欢穿一件蓝色绣花旗袍,长发挽在头顶,用一支粉色绢花网罩着。修长的大腿,着一双半高跟白色皮鞋。显得精神,气质。羊汤铺子没什么特别,门口挂着一个牌子,规规矩矩的两个字:羊汤。窗倒是有特色,木条设计的几何图案,另外,在门楣上方悬着一盏古色古香的灯笼,长方形的灯笼,像极了红楼梦中,贾宝玉就寝的房子。羊汤铺子内的餐具和桌椅,以及周围的陈设,很协调的配搭着。一进羊汤铺子,恍若走入大观园,某公子抑或小姐的香阁。女的一脸微笑,迎过来,问几位?确定一个人。发了请坐的手势,就招呼在厨房里的男人,来一碗羊汤。
酒是必须有的,大都是二两的小瓶。高中低档的牌子,我仔细扫了一眼酒柜摆着的酒品,发现有五粮液,牛栏山,浏阳河,不见我们辽宁老字号:陈香。不免摇了摇头,唉!我是非陈香不沾了。羊汤自然是现熬得新鲜,够劲。女的说,放心好了,羊是早晨宰杀的,绝对不是隔夜货。不鲜美不要钱。我是外来客,不好挑事,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我突然冒出一个词儿。我要了一份,趁着热气腾腾,快马加鞭回病房让父亲喝。
付了钱,我拎着羊汤餐盒,沿着来时的路健步如飞。谁曾想我走了一圈,走得满头大汗,居然又转回羊汤铺子。城市的楼群,长得一模一样,高高矮矮,胖胖瘦瘦,大大小小,几乎是分毫不差。在一个水果摊停下,我买了一斤草莓,问老板医科大附属第一医院二部怎么走?老板说,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儿,有一处红绿灯,过了红绿灯右转,再有一百米就到了。我连声说,谢谢。按照水果贩子指出的方向,我找对了,问题又来了,我在一个十字路口,蒙圈了。走走还是右走?我硬着二尺八的脑壳,向一对情侣打探,男生紧紧攥着女生的手,心不在焉的回复我,呶!前边最高的大楼,不就是医科大附属第一医院吗?
我遁着男生嘴巴示意的方位,仰脖儿一瞅,妈呀!可不是嘛?医科大附属第一医院二部,几个草绿色大字,在斜阳的余光中,立体的突兀在我视线里。我手里拎着的羊汤,已经没了温度。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我将自己骂了一百遍,真是一个没用的东西,记不住路不说,笨嘴拙舌的,还不愿张嘴问别人。我充满了自责,把老父亲扔在病房里,都两个多小时了。我小跑着摁住电梯,朝六楼冲刺。返回病房,父亲去洗手间小解,得亏邻床一男病号搀扶着进了洗手间。
我给父亲洗了沾满屎尿的裤子,换上干净的衣裤,歉意的说,羊汤不热了。父亲说,没有事儿,又不是冬天,吃凉东西也没问题。
找来在网上定制的铝饭碗,羹匙,扒拉出好羊肉,一些汤,端给父亲。父亲说,撒一把香菜,一撮小葱,陈醋不能缺席。整好这一切,我才想到没买羊汤铺子特制的锅炉饼,酥脆,鲜香。前年,父亲在医科大附属第一医院二部联合路做放疗,租住在联合路那条街上。我们来羊汤铺子捧过几次场,每次来喝一碗羊汤,女人娇滴滴的磨叽过顾客,喝羊汤,不吃上一块酥油饼,等于羊汤没了灵魂。
酥饼,顾名思义,酥,翠。入口即化,麦香四溢。一口酥饼,一口热气腾腾的羊汤。那叫一个销魂。他们盛羊汤的碗,很有讲究,属于大海碗,蓝色的,上面有兰花的图形,一大海碗父亲是喝不了的,父亲的意思,我俩共同对付这一大海碗羊汤,我自己不想破费,羊汤这道美食,于我而言,不是非吃不可。可以不吃,不吃也不寻思。没有达到父亲对羊汤的热爱程度,父亲既然提议了,我也不肯悖逆他,老爷子开开心心,平平安安,我做什么都行。
父女俩喝一碗羊汤,我先捞出几块羊肉,倒一些白晶晶的羊汤。大海碗里剩余的三分之二,我是勉为其难收拾了。我喝羊汤,离了陈醋和白蒜,那是一口吃不了。
父亲望着碗里的羊汤,叹了口气,没有立即接过碗,而是目光呆滞的盯着窗外,窗外有什么?窗外有山有水,有树林有鸟窝,父亲喃喃自语说,也不知道你妈把菜种了没有?几只麻鸭该下蛋了。
我趁机劝父亲,喝点羊汤,增强免疫力。父亲拿筷子的右手,在颤抖,在哆嗦。我怕父亲拿不住饭碗,坚持用羹匙喂他吃。我数了数,也就四五块羊肉。几口羊汤,半拉子酥饼。在医科大附属第一医院二部,又一次迷路是父亲这次手术的第三天,父亲想吃海菜锅贴,医院附近没有卖锅贴的,美团外卖上有,父亲一口咬定,要我去店里买,不许订外卖,他说死贵死贵的,还不卫生。我得哄着老爷子,不惹他生气。黄昏时分了,大连城华灯初上,医院里也没几个人了。除了住院的,陪护的,医务人员该下班的下班了,留着一两个值班护士和医生,父亲的吊瓶也输完了,我梳了梳头发,穿上海蓝色套裙,出了医科大附属第一医院二部,一头扎进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流中,得,又迷糊了。分不清东西南北,锅贴,锅贴,我上哪买?我赶紧问儿子怎么办?儿子说,你就订外卖,在医院门口等着,拎回去不就得了?我一拍脑壳,瞧我这脑阔,简直是榆木疙瘩。当下,在美团订了锅贴,小米粥,一份小菜。半小时后接到订单,回病房交差,父亲蛮高兴。
由于路痴,我是不习惯一个人远行的,游山玩水什么的,劳驾谁带上我,否则,我大有走丢的趋势。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轻易不独自出远门,实在逼上梁山出门,有保镖才敢前行。父亲不是别人,我是被赶鸭子上架也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