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我一岁的晓琴，圆脸，中等个头。在公司里朝夕相处了二十多个春秋，是同事，也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位女挚友。六十岁生日，她赠送我一件羽绒服，如团火，暖身，暖心。
　　 我们是因工作而相识的。那是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我公司办公楼的走廊上，一位身穿红色上衣的女子，倚着栏杆与公司的原老板李总交谈着。或许是初次来吧，羞答答的有点腼腆，交谈中她的面颊时而绯红。我从她身边走过，不免多看了一眼。正值韶华的她，肤白，面容娇好，不胖不瘦，身材匀称，朴素而不失风韵，像是一朵六月盛开的荷花。
　　 过了几天，晓琴来公司上班，李总把她安排到我在的销售科，做营销外勤。当时，销售科的外勤有五六人，常跟我们送货的车子出差，跑市场，熟悉润滑油知识。在原公司副总张经理的帮助下，不久有了自己的客户。与她相处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她虽能是娇柔的女子，骨子里却有男子的性格。能吃苦，求上进，业绩也逐步提升，深得李总的赞许。
　　 干了两年，兼职村书记的李总，要到城里开发新项目，调走了这边几个人，因其他原因，我没有跟随去。李总把老公司交给了本地的一个外勤管理。由于经营不善，一年多的时间，公司就出现了亏损。此时，李总因初建的新公司，规模大，事情多，实在是无暇顾及，只得换人。
　　 于是，村里的常务周书记，就招集我，晓琴，还有一位外勤三人一起到村部商谈。周书记单独跟我说：“你在公司时间长，是员老了，销售业务多，又懂进货渠道，只有你最适合挑这个担子了。”我考虑了两天，综合了各种因素，还是没有接。我宛转地跟周书记讲：“我没有能力挑这个担子，我推荐晓琴来担任吧，如有些方面不懂，我会协助她工作的。”当时晓琴很为难，说来公司时间短，人脉少，业务少，又不懂技术，故不能胜任。我就给她鼓劲：“别担心，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李总知道后也认可了，并承诺在资金等方面给予帮助。在得到李总的支持，晓琴如吃了定心丸，减小了顾虑，就胆怯地接手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公司。2003年3月，那是一个桃花绽妍的春天，我们更改了原公司的名称和法人。新公司正式注册成立了，我入了股，就这样从老船跨上了一条新船。晓琴从划桨人成了掌舵人，同时我既是扬帆人又是划桨人。
　　 当时公司主要的货源渠道是上海炼油厂，但要经过一家省级石油公司购货。每次购货有一百多吨，油船运到了城郊的码头，然后再组织槽车往公司运。白天卸不完，就连夜干，我们轮流值班，主要看管安全。有一次，夜里，一辆装载的槽车装好货后，迟迟没有回公司。是不是车子坏在路上了，还是什么原因？我们就去找。原来那个驾驶员中途把车子开到一条小路上，从车上放了一桶润滑油，被我们发现了，作了严肃处理。
　　 其他品种的货源，是之前常供的老客户，主要是电话联系。但客户不熟悉，公司又不知道在哪儿，我就带着晓琴去无锡、泰州等地走访，引荐。后来，市场竞争激烈，上海的货虽然质量好，但没有价格优势。由于长期不跟上海炼油厂的下属公司打交道了，原公司拖欠的债务，人家到法院起诉，带着警官找上门来了。其间，我们双方发生了严重的争执。但法官说是新厂就是原来的老厂，有裙带关系，强行在我公司的账户上划走了六十多万元。资金一下子紧张起来了，晓琴一边到银行贷款，一边自筹资金，又在李总的关心下，我们度过了眼下的难关。
　　 公司的生存主要在于市场销售，销售好了，才能养活一帮人。眼下公司在过度时期，内外交困，怎么办呢？我们碰头商量，在保持老客户的前提下，再开发新客户。货车闲下来了，就装半车子的货，派人出去上门兜售。由于要扩大市场，所以，采取把产品价格得往下压的方式，与同行竞争，抢客户。公司内部再想方设法降低成本。于是，晓琴联系其他供货商，进一些价格低的原料，回来再进调配、加工。
　　 由于，从小供应商进的货源，内质有时不达标，造成了调制的产品质量不稳定，常有退货发生。泰兴的一个厂家，还有扬州的一个厂家，用了我们的防锈油后，客人反应，产品上仍出现了斑斑锈迹。用户是上帝，晓琴叫我去相关厂家处理。我就跟着销售员，驱车上扬州，去泰兴查看，领工人去给人家处理，又作了些经济赔偿，即便亏了也要跟用户讲信用。由于，市场竞争强，利润少，效益低，加之质量波动，一年到头挣不到几个钱。然而，我们在焦虑中，仍然苦苦地坚守在这条沉重的船上，艰难前行着。
　　 原公司的李总时常关注着我们，有困难时晓琴就上门请教。李总有意把新产品上用的一种硅油原料给我们做。于是，我们就投资上锅炉设备。没有配方和技术，就花钱买，请人教，晓琴亲自学。制作好了，就送给李总的公司试用，直至硅油质量稳定。后来几年，李总又开发了房地产项目，实在没有精力管村里的事务了，就跟镇上领导协商，把村书记一职交给晓琴。书记、经理一担挑，晓琴更辛苦了。
　　 创业从来就是一条不平坦的路。那年，公司送硅油到张家港。早上，车子还没出乡镇就意外发生了交通事故。驾驶员在拐弯处，将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男子碰倒了，造成肩部骨折。我们给伤者就医，从上钢板，到取钢板，在医院住了一年多。康复后，伤者认为是厂家，提出额外的无理要求，不答应就到晓琴家里闹，故我们选择去法院打官司。我一边跑销售，一边和律师上法庭，花去了我们不少的精力。还有一场是经济纠纷。扬州一家经营公司，欠我公司的货款。后来，该公司改名换姓了，以别人的名义来我公司提货。我们经过多方打探，掌握了该公司的信息后，在第二次来提货时，果断地扣押了其车辆和货物。对方心不甘，跟我们又打了一场经济官司。
　　 2016年，省下达环境整治，扬州地区要关停几十家环境不达标的小公司，我公司被列入镇关停的行列。这是大形势，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停产了硅油和乳化油产品，拆除了锅炉等相关设备，积极配合整改。我三天两头到镇上开会，回来写报告。我准备了许多书面资料。前后忙了一个多月，最后，从政府拿到了一大笔赔偿、安置款。至此，公司从生产单位转为经营单位，我们又换了一条小船，改变航道继续前行。
　　 天有不测风云。不久，新冠疫情意料之外地从天而降。一时间，国道，省道，还有小道都封闭了，物流不畅通。送货的车辆出不去，进货的车辆又进不来，公司几乎成了停业状态。没有销售，哪来利益呢？晓琴心里十分着急，毕竟公司一天天要开支啊！后来，高速开通，但外地车辆进来时，需要到镇上开证明，并要控制停留时间。我几乎每天起早摸黑，拿着证明去高速口接送车辆，奔走在风尘仆仆的路上。
　　 人生如把琴，弹的是喜与悲的旋律。晓琴常跟我说，到了这个年龄不想干了，但说归说，还是一步一步坚持了下来。回首过去的岁月，其间，我们有过矛盾，斗过嘴，却始终站在一条船上，没有分开过。她的压力大，我也有苦累，彼此嘴上没说过，心中都有数。
　　 去年冬天，我在晓琴的办公室，她突然问我：“你六十岁生日过了吗？”我说：“过了呀，不过没有要人，没办酒席。”“为什么？”我开玩笑地说：“作家贾平凹说，过生日不办酒席，就是珍藏自己岁数呀，他五十岁以后，每个生日就写个福字作寿，我就栽一棵树呗！”她说：“那不行，你得请一桌，我要送你一个礼物哩。”我说：“好！”
　　 腊月十八，这是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就要到来的日子。我在镇上一家有名气的酒店办了一桌酒。席间，晓琴叫我讲两句，我说：“各位，时光荏苒，我们从遇见，到一起工作，一晃二十多年下来了。从青丝的壮年，到白发的花甲，走过风，走过雨，有过挫折，有过欢喜。这一路走来，不管怎样，大家还能坐在一起，这都是缘分的力量……今天，外面的天气虽然有点冷。但是，此刻我们的心像那明媚的阳光一样温暖。过去的岁月，已熬成了一杯杯醇香的佳酿。来！干了！”
　　 次日，下班后，晓琴打来电话，叫我跟她去金鹰商场一趟，说要给我买件羽绒服。妻子一想，还是叫我不去，并说，有了这份情意比任何礼物都珍贵！我想也是。可是，过了一会儿，晓琴在手机上转来了买羽绒服的钱，再三再四叫我一定要收下，自已去买，不要说任何理由。话已说到这份上了，盛情难却。赶在年前我精心挑选了一件合身的、有风度的羽绒服。
　　 过年，我把春天穿在身上，成了审美友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