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富结婚迟，生子也迟，快到四十岁的时候，才有了张春生这一根独苗。眼看自己就要到了退休的年龄，寡言少语的他，从未向煤矿提过任何要求，只知道埋头苦干，却不知道抬头看天。
　　 一天夜里，滴酒不沾的他，买来一瓶老白汾酒，独自对着漆黑的夜色，一口一口，喝了个痛快。最后还不忘把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也狠狠地抽掉。他把烟蒂往夜空中一扔，终于拿定了主意：明天去领导办公室，给儿子要一个指标。
　　 新的一天，终于来临。张有富心中有事，好像昨晚也没怎么合上眼，就以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一直盼望着天亮。昨天的酒气还没散尽，其实他唯怕这酒气尽了，人的胆量也跟着散尽了，所以步子走得飞快。
　　 刚到煤矿大门口，他就被两边的保安拦住了。“你找什么人？”他说：“我找领导。”“你找哪个领导？”“我找矿长。”“你给矿长打个电话，通了电话才能进去。”他这下慌了，从未跟上层领导打过交道，上哪里去要电话呢？张有富背着手，在大门口踱来踱去，踱来踱去。转了老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名堂，向谁要上领导的电话。
　　 正在此时，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缓缓地从办公楼前正道中间驶来，保安立马精神起来，行注目礼。张有富此时立马眼前一亮：这不就是要找的领导吗？他马上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嘴里的话已经在家里酝酿了很多遍了，可以说是倒背如流，只要有一个开口的机会，马上就能一字不差地讲出来：“领导，您这是要去开会吗？我问个事，能不能给我个指标，让我的孩子来上班啊。”他正要说出口，领导的司机一踩油门，车辆从他的身旁急驰而过，只留下汽油燃烧过的两缕青烟。
　　 张有富破口大骂：“真是个孙子，狗娘养的……”
　　 从此，张有富郁郁寡欢，如失了魂似的，估计是有些绝望的东西在心里翻涌吧。
　　 每当妻子红梅问及孩子工作的事时，张有富脸色一黑，就径直向门外走去。
　　 时间过得很快，张有富还有一个月就要退休了。别人退休是高兴，而他却是伤心。回想自己这三十多年以来，兢兢业业地工作，大大小小得了不少荣誉，可为了孩子弄个指标却又如此费力。这成了他心头上的病，一想就痛。那种痛似乎还长满了刺，会分裂的刺，一直扎进血管里，甚至还扎进了细胞里。
　　 进入十月后，北方的气温下降不少。特别是晚上，风呼呼地吹着，让人浑身觉得贼冷贼冷。眼前似乎还有一场大的暴雨，时刻在酝酿着。可张有富却是非常地淡定，因为他今天正好休息，不用去上班。他关上灯，独自看着漆黑的夜色，想一些事情。正当他想着事情，将要入睡时，突然电闪雷鸣，大雨涮涮地下了起来。失去睡意的他拿出手机，上面竟然一连好几个未接来电，细看竟然是工友老王打来的。老王是他工作上的好搭档、好兄弟，多年以来，两人无论干什么事情都互相帮衬着，化解了许多工作难题。因此他们彼此的友情，也越来越深厚。张有富立马回过去。喂：“老王，怎么了，这样晚了打电话找我？”“你替我上零点班吧，我急性胃炎住院了，走得急也没赶上请个假，所以你替我一个班，我明天再给领导打电话请假。”“好的，你多保重。”张有富立刻穿好衣服，向矿区走去。
　　 换衣服，拿工具，多年以来都是这套程序，他早习以为常，如老司机开飞机——驾轻就熟。很快，他就到了井下工作面现场。零点班是人最迷糊的时候，不过这也是家常便饭，对于长年下煤矿的人来说，并没什么难度，可以说他们早已适应了这种工作强度。黑夜干活，白天睡觉，有时，白天干活，黑夜还要接着干。老张立马进入了工作状态，他曾是一名带班长，由于年龄原因，去年才退下来，换了身份成为了一名验收员。现场的工程结束后，他都要依次去验收工程质量。当他验收第十根锚杆时，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张有富！”是的，没错，是他的名字。“老张！老张！”他感觉是在做梦，他想回头，看清楚是谁在喊他的名字，可他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也无法去回头。
　　 “老张，你快醒醒！”哭声、喊声、叫声，嘈杂声，现场一片混乱。这个不同寻常的夜里，医院已经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警察、医生、矿领导，甚至还有上级的领导。
　　 老张是在检查第十根锚杆时，突然被顶板上方，一块掉下来的石头砸住了脑袋。他没来得及反应，瞬间就失去了知觉。就这样，老张走了。
　　 有人说，老张是违章走的；也有人说，老张是自杀的，因为好几次他都做出一些非常之举。各种声音，如潮水那般纷纷涌来。
　　 三个月后，调查组公布了结果，结果证明这是一起责任事故。张有富同志没有任何责任，也没有任何违章。据调查资料陈述，是上一班人员在没完全对顶板进行安全支护的情况下，就下班走人，存在未现场交接班责任、未告知责任。同时还查出老张是临时替班，当班矿井负责人本应同时跟班带班，却私自出行等失职、履职问题。同样，根据这起事故顺藤摸瓜，还查出矿井主要负责人利用权利之便，贪污腐败等问题。所有责任人员，全部移送至公安机关处理。
　　 调查还了张有富一个清白的人生。他这一生，如同家中那些闪闪发光的荣誉奖章那般，光明磊落，让人肃然起敬。全市技能能手称号、全省技能标兵荣誉称号、全国……据说这些荣誉，集团领导、市领导和省领导也全部看到了。
　　
　　 2025年5月1日，原创首发于江山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