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在春天的路上养眼(散文)
一
如果体力还充沛,可以赶一段路,选一处春光最明媚的风景,为一冬禁锢的灵魂好好地去做一场瑜伽。如果习惯徒步远足,可以找一条春色最好的路走一走,看看春天的样子,养养眼。我习惯开车,冲进春色里,在春天的路上养眼。用作家朱成玉的话说就是——春天,最适合在路上。当然,遇到景点,一定要来一顿风景加餐。
这次,我选了从洛西到那香海一段路,山区一段,近海一段,各有特色,两段加起来40公里,春光如果有相聚舞台表演的爱好,我觉得舞台就在这里。
没有春天的舞蹈,我们就少了浪漫的可能。我为自己追赶春天寻找理由。
副驾的妻子说,春天里可不能少了我们一双眼。
我们的眼睛不看春天,就黯淡无光。她是这个意思。比我的“养眼”说深刻多了。
把眼睛交给春天去着色,眼俗了就掬一抔春风洗一洗——我随口说出一句诗。
洛西路,在荣成千里山海自驾游的一条支路,双向四车道,一色的新,发着光,很亮眼。路如一条黑龙,蜿蜒于山谷之间,缠绕着三十六峰,峰峰以路为镜;转折九十九道弯,弯弯处皆惊目。这段路,平时车流量极少,最适合慢吞吞开着,即使龟速,也没有人鸣笛,懂得开车人在欣赏风景。可随时路边停车,或者在路的豁口泊车小憩,小径可引人入春山,来一番亲密接触,洗目养眼。
荣成,在绿化上有三个响亮的头衔——全国绿化模范市、国家森林城市、中国气候宜居城市,尤其是道路绿化,更是追求时尚。据统计,引种树种110余种,不能不惊呼——我们真有眼缘啊!
我老家村中及沿路,曾经多是本地土松、杨树、柳树,满是葱翠之色,少有花树。老槐树属于村口的,算是花树,要待五月才有槐花香,怎么能耐到那时节,到了暮春,总感到遗憾。还有一点,人们以柳絮为花,最近看京城报道,“柳花飞絮满京城”,可苦了皮肤过敏人。真怪,我老家的柳絮是偷着飞花,不多,难见壮观。自从市政有了“园林局”,打造了凡路必有花树的特色,所以,沿路踏春赏春光的人便络绎起来。看来,这花树也得幸遇一个好的时代,辛弃疾笔下的“东风夜放花千树”,(《青玉案》),我估计都是一种想象里的风光。
二
松柏的翠绿,都成了花树的陪衬颜色;零星的山槐,还铁青着枝干,不敢贸然开花;沟壑处斜着的柳,泛着嫩黄的色调,告知我们春在启蒙中……千呼万唤始出来,花朵是主角,各色都不敢争春,甘愿做着陪衬。
最好是谷雨时节,南国的花树缤纷已过,而胶东的花树却刚刚苏醒。以前,我总嫌胶东的气候没有热情度,春来慢吞吞,一点也不急切,很不符合我的性子。细想,这不是为我们赏春做着最耐心的设计?春天,在胶东可不是一转眼,一转身就绿荣花谢,让人目不暇给——懂得了才爱上。
闪过猩红的桃花,那么俏皮!桃花本在人们眼中是含羞的样子,娇态羞涩,但山中桃花,一串串,似乎是在和一侧的紫荆花比姿势,很张扬。山地衰草温热起来,躺在树下,向上看,桃枝红花照入眼,莫不是桃花错觉以为找到了聚光镜?不必深刻,心中响起几句桃花诗,就可养心。就念《诗经》的句子——逃之夭夭,灼灼其华。再不过瘾,和同伴来一段“诗歌大赛”。山中桃花似乎在等着繁花,并不争先太早开。
一行紫荆花树,举着冰糖葫芦,就像傍晚沿街叫卖冰糖葫芦的卖家,很诱人。吃不了甜的,却喜欢看甜蜜的样子。蜂蝶真的是信息最为灵通的昆虫,或者是早就埋伏在附近,花蕊微开就在花枝上缠绵了。想起三毛的话——你若盛开,清风自来。不过,她说得浅了一点,不若林徽因说“你若盛开,蝴蝶自来”,尽管有人说这个句子并非出自林之口,但我觉得她才配得上如此的浪漫描述。作家“拱瑞”以此为题写林徽因的传记,写尽了“绝代风华”的气质,无出其右了。不必追求有花容,但需有遇春则开的花事,人生开花,羡慕的人总比妒忌的人多。我的朋友说,妒忌是自寻烦恼。我奉为名言警句。
一朵花,用心地看,每看都能看出不一样的东西。草地里也有野花,是蒲公英,蒲公英在飞花远去前,也在赏春花啊。蒲公英飞行,不仅仅是特性使然,更有趁风逐远的内在力量。桃花随流水,也只能是在城中池水前所见,山中桃花,却是“化作春泥更护花”,垂落也美,拾起一朵,凑在鼻孔闻悉,闭眼瞬间,就像被花吻了一次,不舍得以指碾碎。桃花永远是笑着的样子,开谢皆是笑。与人说话行事,如花轻柔,却是一股难以辜负的力量。
樱花缤纷,绣了一树的彩,人间四月被定义为最美的天,樱花有大半功劳。荣成靠樱花打造的风景,好几处,已经成为名胜。樱花湖,以樱花名湖色;赤山法华院景区,开樱花大道,让十几种樱花齐聚,让山中的风尘也变香。第五届“荣马”就在樱花湖开跑,荣马全称是“荣成国际马拉松”,人们也叫它是“樱马”。躲进深山人未识,专待赏花人前来。怎么说是兀自寂然呢?入了我眼,樱花也知。不要动不动叹息“芳树无人花自落”,总有赏花人不期而至。在江山文学创作,曾听人说,点开看我文章的人,还记得某个题目下写了什么内容……既是好花开,何愁不入眼。我有了自信。卡夫卡的《变形记》是在他死后才被认为是散文的巅峰之作,后来事,即使化作尘埃,也有人闻得香。
李树花已经消停,花花都抱紧了树枝。今年的谷雨,在夜里飘了几滴零星的雨,真应节令,但没有看到梨花带雨,但一树一树的晶莹纯洁,就像邀请白云光顾。梨花带雨,并非一个经典的风景,只是我们把雨滴和梨花拉上了关系,根据这个思路,我举首仰天,梨花清纯不染尘,反而更见坚韧,人言“梨花胜雪”,我说“梨花如云”。春风飘至,云与梨花絮语,也飞,也落,这是梨花的声音,花容失色,我们看得见;花容依旧,是雨滴寂寞,倒是给我们闲静无虞的心理感觉。
多么想在春花开的夜晚,在山中点燃一堆篝火,陪着山花一起开,春干物燥,我只能想想。能生出这样的心思,可见我对春树的喜欢,喜欢就不顾逻辑了,自设逻辑——春天怎么可以没有火焰呢。
一树树的花,花开是不一样的平仄声;
闪过一朵再一朵,就像跟我们的眼睛捉迷藏,花了眼,也养眼;
山野很难出彩,只待春光点亮,一树花无需修饰,本色唯美;
没有什么约束,春风漫度,一树的花就破釜沉舟般的怒放,我给开着的花都送一个“花无忌”的名字;
不做什么预案,凡枝节处就有花开的权利,骨朵,多么美的名字,给诗人写诗以空间,有了“花千骨”的美名。
站在山间花树下,行走在花树的行阵里,我禁不住诗意,居然学着诗人且行且吟……
一个人眼中只有花,他的世界,我觉得就少了一些是是非非,花怎么就只属于爱情,也属于人生。二十里花路,虽未降雨,也是一路丝雨,我不知为何那曲舞蹈为何叫“丝路花雨”,虽不在丝绸之路的节点,却也是我的一曲舞歌。
丁香,显得单薄,不多,或许是为了证明那个诗句——丁香一样的姑娘,不过,委屈了一点,我说,比“养在深闺人未识”还难受。妻子听了,觉得是我瞧不起这样的小小格局,说:“不喜欢你这样抬举、偏爱一种花,而贬责一种花……”是啊,花容都入眼,花儿为春天点燃花瓣,再不绚烂,也是努力孕花挂花。着眼于小,小可见大,这才是正确的“花界观”。有眼缘,已经是青睐,养眼的不一定是多么灿烂,那些弱小而善良的人物,不也常常让我们惊艳惊心吗?
三
好像20公里长的那香海岸是我收藏的一幅卷轴,并不急于一展至于尾声,我躲进了黑松林,人们说春天在这里疯狂地生产负氧离子,指数63000,真想用行囊装一些放在卧室。
路边的“松林温泉”已经停满了车,我顺着林中路深入,不怕交警贴罚单,随意倒在黑松树下,雪白的沙粒,带着正好的温度,仰首看树梢勾勒的天云,眼瞅着,云就砸下来了,闭眼等待着被击中的那一刻……松和云,林中的青绿之气和沙床,本是太过熟悉,此时都很陌生,我的眼睛在邂逅里四下寻觅着,不知我还需要什么。灵魂,有时候只要一个短暂的小憩即可满足。
那香海的海水恣意流淌,在岸左泊成沟、渠、池、塘、湖,那些向水而生的玉兰树,为照见自己的芳影,把有水的地方挤满了,紫红,浅黄,粉白,鲜红,斑驳杂色,统统收在蓝色的底片上,绣着最斑斓的画面,临水而看,观者的影子都插不进花的缝隙。海边的气候比内陆相对能晚半个节令,给赏花景留足了时间。就绕着水域走吧,慢步轻音,让此时属于自己的乌托邦,找不到出口,不必出口,愿在这样的弯路曲径迷失了自己。阳光投射下来,花影绰约印在草坪上,眼睛穿过剪影,脚步踏碎了再复原。可能有无聊的人,玉兰花逗一逗就开心了;可能有患病的人,需要一个好心情,玉兰花无偿供给;也有胖子,借玉兰花影减肥;也有瘦子,用玉兰花影增肥……各怀目的,我是胖瘦无忧,只为养眼,让眼睛装满一水的花事。突然想起作家朱成玉的话——活着的人啊,只有用真理束腰,看上去才会显得苗条。精彩的生活,需要我们融入花色中,不要觉得肤浅,在花色斑斓里,所有的烦恼可以缓释,眼前就是不能放弃的眼缘和心许。
那香海岸长20公里,可惜限速每小时80迈,有点快,不能停车,走慢车道吧,也拥堵,可能都是来海岸养眼的人,从车窗伸出的手机,都在留影,谁摁一声喇叭,都很不和谐。
在那香海与纹石滩之间,可以开车往返。
春天来了,不仅是草木之为葳蕤,焕发一场绿涛,并不因季节而改变的海和岸,可能只是我们漠视了它们的变化。一冬我没有去那里,此时却给我的眼睛为之一灿的观感。
不懂得色彩物理还真不行。这里有一个“瑞利散射效应”的物理定律,当春天的阳光穿过海水,红光橙光等长波光被大量吸收,蓝光可以大量增强,于是,春天的海之蓝,蓝得让人难以置信,简直就是“克什米尔蓝”,多年前听说这种宝石是世界纯粹级别的蓝,并关注网上的介绍,它类似高原天空般纯正、浓郁又微微带紫的正蓝色,我将其与黄渤海出产的蓝点马鲛鱼比较,晶莹而闪光的蓝,幽而深邃。这种类比的审美,给了我更纯粹的广阔审美空间和享受。仰目入眼,澄澈而宁静。此时,我只能调动所有的蓝色词汇——蔚蓝、靛蓝、碧蓝、湛蓝……似乎都无法描述,眼力是局限的,我只能以某种蓝来比拟。
纹石滩,名副其实。苏东坡离任登州府知府时就在这片海滩袖走了几枚纹石,带回了四川眉山。日光射向,纹石闪着刺眼的光,和目光相触,那是一种无声的语言,似乎是在说“你真有眼光”。泼洒于岸的沙滩,泛出米黄,黄色是最养眼的颜色,比小米粒还小的沙子,像被煮熟一样,生了香。
一道蓝,一道黄,黄蓝交泰,海波岸涛,滚涌出两条彩带,仿佛是跳起了舞蹈。春风推助海浪,簇拥起一线白色的浪花,一波开完,一波再起,花开花谢,不是一个时间很长的现象,而是用蒙太奇手法,缩写成的快镜头,不敢眨眼,却下一波还会来。我见过黄河的黄,在岸上绿的镶嵌里,如龙涌动的样子,与这番景象比较,真是异曲同工。中华大地的地貌,简单用“山奇水秀”还是不能表达出细节,完全是魔环般的存在和表演。
黄蓝交织的海岸线上,无数的海鸥,翩跹起舞,低飞上窜,或一个斜飞衔起人们抛向空中的食物,转身还来,投食喂鸟的人好有情调,我也好有眼缘,他们似乎是在为我表演,就像我看烟花燃放,点燃的人都是在为我高兴而弯腰。
夕阳似乎在这里很低,几乎是碰到了头,我怀疑太阳是来争相入我的眼,扇面的和煦的光线,就像射灯一样,此时,我也把太阳看作是太阳花,还记得那首《太阳花》歌词的一句——太阳花,似雍容俏丽的新嫁娘……哦,你在告诉我要进入西山的洞房……
眼药水不能养眼,那是因为有了眼疾才滴上几滴。春天的风景才养眼。记得父亲整理好春苗站起来说“春苗一天一个样”,人们也说,“女大十八变”,给春天也合适。春来也是“十八变”,莫等春归唤春归。一个热爱春天的人,在哪里都能感受到春光,都觉得和自己有眼缘。
一个人不注意养眼,眼就难有健康,最直接的表征就是眼光俗了。可能看什么东西都是无色,不要以为自己患了色盲症。
我们永远在路上,是叮嘱我们不要停下前进的脚步。因为在春天到来的路上,更有美丽的风景可养眼。
2025年5月2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