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臭鳜鱼(散文)
臭鳜鱼,毛豆腐,春笋尖……黄山雨的味道。一荤一素,一浓一淡,享受着另一种口感。鱼肉呈蒜瓣状,纹理清晰,用筷子轻夹即可分层散开,入口后鲜嫩爽滑,几乎达到“即化”的程度。臭鳜鱼,是一种发酵后的食物,发酵,俗话说“发霉啦”。化腐朽为神奇,乃是人间功夫。总是要“吃下去”,人们总是在尝试着,哪怕奇形怪状的生猛,哪怕腐烂,哪怕糟粕,一代一代,年年岁岁,便成就了尘世上这些匪夷所思的美味。
笋裹着皮。笋的清香,伴着臭鳜鱼咸辣的“腐臭”,留在舌尖上的不再是北方的羊膻和鱼的腥,和那葫芦鸡的腻。喜欢臭鳜鱼的人说,那是似臭非臭的“醇厚”的香。
今天晚饭,小女带我去浐灞半岛临近桃花潭地铁站的一家徽菜馆吃臭鳜鱼。
人们生活富足了,去餐饮,就不是为了裹腹,而是吃文化,吃特色,吃环境,吃厨艺,吃别样味道,别样的口感。我望着摆上桌的酱褐色的鱼和青翠色的笋,脑海里浮出,曾记得一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另一句“无数春笋满林生,柴门密掩断行人。”
都是春天的邂逅。不过,不在梅雨江南,而是飞尘的北方。不过,这个邂逅晚了些,明日立夏。想想,曾经,西晋张翰的莼鲈的秋思乡愁,如今,已是羊肉泡馍馆隔壁的“徽•炊落餐饮”店的主打招牌。这江南的烟火,不经意间,落入北方寻常人家。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在长安骊山刚出浴的杨玉环在等着呢……五千里路哦,山重水复,至今人们都还在猜测,是如何保鲜,是怎样的一路传递?今天,已不再是皇家的奢侈。荔枝,从岭南到西安,朝发夕至,摆上百姓家果盘里,颗颗鲜红的,洇着岭南清晨露水的凉意,泛着西江第一缕霞光的羞涩。
我还记得,过去的艰难,七七年春节,为我婚礼上的稀罕,我父母提前算好日子,托跑车的邻居从上海带回几斤“大白兔”奶糖来。
高铁和动车打破了南北界限,缺了地域距离的隔阂,南菜北进,北菜南下,相互在讨好着对方的口味,似乎,这杀入西安的臭鳜鱼也改良得贴近了陕菜咸辣厚重的滋味。今天的餐桌上,曾在歙县吃过臭鳜鱼的亲家母说:“这鱼不那么臭了。”
我也吃过几次,说句实话,我不太喜欢臭鳜鱼,倒不是它的臭,而是嫌鱼肉的糟。鲁迅先生曾说:“第一次吃螃蟹的人是很可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螃蟹有人吃,蜘蛛一定也有人吃过,不过不好吃,所以后人不吃了,像这种人我们当极端感谢的。”臭鳜鱼的美味,也大抵如此,食之,是需要勇气的。
鳜鱼馆里包厢的白墙上,用黑线条勾勒出的徽建的青瓦、马头墙,飞檐翘角,画着几盏红灯笼,白墙上的红与黑,简约而细腻,让人忆起江南。这些年里,我屡次游历江南,常忆起,西湖的藕粉,洱海的菌汤,扬州的狮子头和蟹黄包,阳澄湖的大闸蟹,潮汕牛肉丸,福州的佛跳墙,广东的叉烧……
那年十月,桂花飘香的季节,傍晚的灯火阑珊,细雨中,我踏进桂林街边的一爿小店,要来二两三花酒,点了一蛇三吃——爆炒蛇肉,脆汆蛇皮,清汤蛇骨,这汤里配了几样草药,似乎,记得,有枸杞有黄芪,有参……蛇,活在铁丝网笼里,我挑,老板娘拿长柄铁钳把蛇夹了出来,当着我的面,剁了蛇的头,很利索的捋下了蛇皮,那脱了皮的蛇,雪白。这时,我心里有些……犹豫。记得,老板娘从后厨拿着一滴绿色的蛇胆,走过来问我“可泡酒?”我婉言拒绝了。桌旁的一位白发老翁却笑我:“外地人吧?可惜了……你不懂,蛇胆可以祛风除湿清肝明目的……”,他是当地人。
算来,已有二十多年了吧,那晚,那雨那街那店,那个老板娘和那个老翁,今天想起来,历历在目。那一顿酒食我吃得很悠闲惬意,我不知道,下一次这样的际遇,还会有吗?这也是我第一次吃蛇。美食家蔡澜就说,“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要爱最可爱的,最好听的,最好看的,最好吃的,有趣地活着。”
活着,是一件很艰难又很快乐的事,比如,我在吃蛇上的纠结和食后的满足。这世上,春风十里,细雨江南,唯有美食和美女不可辜负。
饭后,打开电脑,我考证了一下臭鳜鱼的前世今生。
一种说法是,二百多年前,清代的中晚期,贵池、铜陵、大通等地的鱼贩,冬季将长江鳜鱼装入木桶,经七八天陆路运至徽州山区,今黄山市一带。为防止鲜鱼变质,鱼贩采用“一层鱼洒一层淡盐水”的方法,并定期翻动。抵达时,鱼鳃仍红、鱼鳞未脱,但表皮因轻度发酵产生特殊的“臭”气味,这便是臭鳜鱼的雏形。
还有一种说法:据传,这一工艺的定型,与黄山西南麓的郭村乡扁担铺有关。某次运输途中遇连日大雨,天气炎热,鱼贩被迫延长腌制时间,意外发现发酵后的鳜鱼,经烹饪反而风味独特,由此形成固定工艺。
如今,正宗的臭鳜鱼,是以徽州桃花鳜——春季最肥美——为食材,沿用古法腌制。
然后,油煎水煮,细火烹调,成为一道脍炙人口的佳肴。成为,今天,摆在我面前的诱惑,和这一篇文字的缘。
“明日鳜鱼何处钓,门前春水似沧浪。”
2025。05。04。浐灞半岛云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