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老严象平常一样，六点钟准时起来，穿上运动服，下楼，出小区走到河边，沿着绿树成荫的滨河路开始跑步。
　　 天际微明，一抹抹红霞在城市周边的山顶闪现，那柔和的光线如同细丝般穿透云层洒向人间，世界即将被点亮。老严的心里也亮堂堂的。
　　 老严一年前退休，在职时任过交通、环保等部门的局长，很有实权。有实权的老严业余没有打牌、喝酒等爱好。老严最喜欢的是运动，尤其是晨跑，坚持十多年了。从中年到老年，从严局长到老严，拿老严自已的话说，就现在来看，爱好也罢，习惯也罢，还是晨跑最好，使自己一整天都充满精神，身心愉悦健康。老严要一直跑下去，直到跑不动的那一天为止。
　　 在职位的时候，老严晨跑，有时不止一个人。那时，他单位的一些也有晨跑习惯的同事，时不时陪他同跑。还有一些他不认识但认识他的人，经意与不经意地也与他一起跑，主动搭话，套近乎。
　　 老严记忆最深的是十多年前的一个早上，刚跑上几步，一个人就从后面追上来和他并行。这个人剃着光头，挺着大肚子，上身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圆领衬衣，下身穿一条蓝色长裤子，脚上是一双油光光的皮鞋，身上还斜挂着一个包，一看打扮，就不是一个专门晨炼跑步的人。
　　 “严局长，你好，在电视上经常看到你，你讲话讲得真好。”那人脸上堆着笑，边说边递上一张名片。老严拿过名片，借着晨光一看，原来是本县一家民营建筑公司的总经理。这个人老严早就知道，几次托人想请老严出去吃饭，老严都拒绝了。原因是，老严除了不太爱在外面吃饭外，还听人说这个人属于那种“过河打船家子的人”，人品不好，不可结交。
　　 “你有什么事，说吧。”老严脸上不悦，也有些不屑。
　　 “严局长，你天天坚持跑步啊，我今天来特意陪陪你。”这人说。
　　 老严再次看了看他的一身打头，皱了皱眉毛，没说话，自顾跑着。
　　 见老严不搭理，这个人继续说：“有机会，想请严局长你吃个饭喝个酒呢。”
　　 “没那习惯，最近肠胃也不好，不吃。”老严语气生硬起来。
　　 “那，城北二环路改建的工程，你关照下嘛，我们公司已参与招标，报了资料。”这个人直说了，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个大大的信封，要递给老严。
　　 “你这是干什么？自己按程序去办，我是不会打招呼的。”老严有些生气了，推开这个人递过来的信封，加快脚步跑起来，想甩掉他。
　　 这个人也加快脚步追上来，可他哪里跟得上长期跑步的老严的节奏，没几下就被甩在后面了。
　　 一会儿，老严回头看了一下，见这个人在身后二十多米处停下了，没有追上来。老严也就停下来，呼吸了口新鲜空气。
　　 这时，老严分明听到这个人在身后大声说：“神气什么，早晚有一天路都没有人陪你跑，理都没有人理你。”
　　 “早晚有一天路都没有人陪我跑？理都没有人理我？”老严怔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平静。平静后的老严想，他说的也许有道理。
　　 这不，现在退休了，真就没有人陪自己跑步了。曾经的下属，还有那些想走近但没有捞到油水却不死心的包工头之类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老严边跑边想，不一会儿就跑到了滨河路的终点。这里有一个古色古香的亭子，供人歇息。
　　 毕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精力不如以前，老严停下来，坐在木椅上，大口喘着气。
　　 一阵凉爽的风吹过来。老严向东方的天空望了望。黑夜配制的光明照耀着初醒的山川，火红的太阳正好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山影朦胧，红蓝相间，美轮美奂。老严感到很惬意。
　　 “严局长！不，现在该叫你老严了。”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老严一跳。
　　 老严转过身来，见一个人边叫边从亭子下面走上来。这个人蓄着寸头，身材结实，穿一身运动服，似曾相识。
　　 “你是？”老严疑惑地问。
　　 “我是谁已不重要了，就象你是谁也不重要了一样。”这个人哈哈一笑，接着说：“歇够了吗，走，我陪你跑回去。”
　　 老严不便说什么，和这个人并肩跑起来。这个人速度适中，老严快他也快，老严慢他也慢。
　　 “当年，有一个做工程的老板，一直正当经营，效益颇佳，却遭到同行嫉妒，同行到处造谣说他的坏话，以致一段时间没有工程可做，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他就想到也学有些同行那样去找关系，送礼，弄个项目。可他是农民出身，根本难找到过硬的关系。他托人去请一个实权人物出来吃饭，但几次都被拒绝。他打听到这个实权人物喜欢跑步，突发奇想，一天，假借陪跑步的机会主动去认识，可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这个人边走边自言自语。
　　 老严停下来，怔怔地看了下这个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接着说：“于是他撂下了一句话：神气什么，早晚有一天路都没有人陪你跑，理都没有人理你。”
　　 顿了顿，老严又说：“你是来洗刷我的。那你还不走，陪我跑步干啥？”
　　 “哈哈！你误会了。”这个人又爽朗地笑起来，继续说：“那以后，他就改行到大众化的服务业了，新的事业风生水起。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钻进那个行贿的圈子道道里去。这几年，他曾经那些同行，特别是那几个造谣的人，因行贿，好几个都进去了，生意也垮了。而他现在，正当经营挣钱，啥都不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还得感谢当年那个实权人物呢。”这个人继续说：“你也明白我是谁了吧。我没有洗刷你的意思，我是真想陪你跑回去的。”
　　 老严静静地听完这个人说的话。老严脸上有了笑意：“我已猜出是你。我给你补充一下，你现在还有一个好的身体，连啤酒肚都没有了，比十多年前还精神。”说着话，两人继续跑起来。
　　 一路同行。老严和这个人很快就跑到了来时的起点，也是老严返回的终点。
　　 “我现在也坚持晨跑了，不介意的话，以后我可以陪你跑。”分手时，这个人说。
　　 老严没有正面回答。老严看了看天边已经火红的太阳，说：“你看，太阳每天都照常升起，看似一样，可它每天都是新的。”
　　 （发表于《廉政暸望》2024年第12期，原题《陪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