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过往】相见稀(散文)
离别容易,相见稀
周五下午正在果园栽树,大大来电话了,他问:“麦玲,明天你在家吗?”向来木纳的我,此刻却脑洞大开。我心跳加速,拄着铁锹一下跳起来激动地喊:“在在在,我一直在家,哪里都不去。大大啊,是不是您和我妈妈来看我呢?”
之前和大大、妈妈打电话,他们时常念叨着要来看我,开始是他们上班忙,然后带孙子忙,孙子大些了,是三年口罩。这几年,每每视频通话,他们都会说,我女儿嫁那么远,我们都没来看看娃过得咋样,这几年我们一定要去看你。
2000年正月我结婚时,原本父母亲决定请大大、妈妈送我出嫁。那时候,三爷爷刚刚去世,三奶奶投奔我家而来。因三爷爷生前做生意和家乡某企业有些经济上的纠葛,连累了大大、妈妈。三奶奶便觉无颜面对大大、妈妈,央求别请大大、妈妈送我。
一晃,我结婚26年了。这期间,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因路途遥远,家乡也没有一个亲人到我家来过。忽然听到他们千里迢迢要来,怎不让我激动、感激万分。
大大说:“是啊,我们买了火车票,明早坐到白银,白银离你那远不远”?我说:“不远,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明早我接你们!”大大说:“太早了,火车七点多就到了,你不要接我,你说地方,我们自己来。”
我让大大发来他们订票信息。因老马晚上值班,我不会开车。老马建议我联系私家车上去接大大、妈妈。
因劳动晚上回家七点多了。吃了饭打扫卫生,睡觉时已经十二点了。早上醒来,等到六点钟,给大大发信息,怕他们睡过了头。一会再确定好私家车,我方才心里踏实些。期盼着早早见到大大、妈妈,激动地在家里坐卧不宁。熬到七点半出门,去单位喂了猫和鸟,回到小区门口才八点钟。感觉大大他们快到了,打电话问大大,他说火车晚点了,他们才上高速。
等到八点半,还没来,打电话问大大得知才下高速。我想再过十分钟就到了。一直等到九点钟,听见马路对面有人喊我,随即看见大大和妈妈已经下车了,正从车上往下拿大包小包。
欢叫着跑过去,接了大大、妈妈,把包包放在小区门口的水果摊上,一起去吃牛肉面。
大大和妈妈说:“你这的牛肉面比咱们那的好吃。我坐车一路过来,看这地方平平的,风景也好,人也实诚,我们看地方好就放心了!”妈妈说:“我们童家女娃娃不听话,嫁这么远,想见面都难,一直想过来看看你们的情况,这么多年了才来!”
回家,看妈妈给我带来了泾川有名的罐罐蒸馍,还有一箱熟牛肉。我说,妈妈,我喜欢这个馍馍。小时候,爷爷从县城拿回来过一次罐罐蒸馍,罐罐蒸馍是圆锥形的,很白,很硬,掰开吃是一层一层的,很有嚼劲。吃了一次就一辈子记在心里了。罐罐蒸馍还是小时候看见的样子。想起那时的爷爷、那时候吃罐罐蒸馍的快乐,那时年轻的亲人们的样子,那时候的村庄山河,很是怀念、亲切、温暖,感慨。舍不得吃罐罐蒸馍,一股脑放进了冰箱。
我们说了一会话,让大大妈妈休息了一会。中午两点钟了,想带大大妈妈品尝一下靖远羊羔肉和手抓,他们说吃纯肉消化不了,要吃点清淡的,便吃了涮羊肉,也没有喝酒。吃饭时,他们同我的父母视频,一口一个锅锅(哥哥)嫂子叫得那么亲热。透过涮锅里袅袅娜娜的雾气,恍惚之间,使人觉得还是四十多年前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光景。只希望,这种温馨、暖人的时刻能够无限延申下去。
22日那天阳光很好。饭后,我们顺着沙河沿边说话边慢慢往回走。大大、妈妈惦记要去看婆婆。妈妈买了许多礼品去探望老人。妈妈和婆婆互相问候,手拉手说话,场面很是温馨。从婆婆家出来后,问大大、妈妈晚上想吃啥饭?大大、妈妈说晚饭要吃清淡的,最好喝稀饭。于是,丈夫一个人回家熬稀饭,我准备带大大、妈妈去盘旋路给他们买衣服。途径单位,领着他们看我工作的地方,他们唏嘘单位庞大的面积,看我平时劳动的果园和卫生区域,赞美我们栽种的树木和单位整洁的环境。我领着大大、妈妈从塘土路走过,走得我们鞋子和裤脚上全是黄土。妈妈说,多少年都没有走过这样的塘土路了。大大笑呵呵地说,我和麦玲在山上一直走这样的路。
那天午后阳光和煦,无风。我们手牵手在春日的阳光里走过。我边走边解说,七十岁华发精神矍铄的大大和六十八岁烫着卷毛头发神采奕奕的妈妈在我身边笑呵呵听着。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给他们慈善、敦厚的面容嵌上了圣洁的光环,亮晶晶地温暖动人。我们走了那么多路,他们始终面色亮白红润,步履矫健轻盈,神清气爽,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想一定是他们善良和蔼的品质、随遇而安处事不惊的原则,行医时的有德大爱等,多少年来一点点一滴滴的渗透与积累,才成就了他们年轻的体态、从容不迫优雅的容貌、和善谦恭的气质,康健的体魄吧。作为他们的侄女,我是那么地幸福、自豪和骄傲。
转完单位,我欲搭车去盘旋路。大大、妈妈说从后面绕着回家吧。想着他们累了,也没有强迫他们去。我们从二小门口走过去,看校园里玉兰花苞很大了,大大和妈妈说,这个花苞是一味中药,名叫“辛夷”,能治鼻窦炎。大大退休前一直从事病检工作。他勤奋好学、业务精湛,工作一丝不苟,在医疗界很有威望。妈妈是妇产科大夫,小时候,我看见妈妈的名字、照片和简介印在医院手册的封皮上,妈妈退休十几年了,如今在家乡,提起“章佩芹”大夫的名字,还几乎家喻户晓。大大、妈妈用自己的医品和人品,赢得了老百姓的赞誉与肯定。
看着大大、妈妈,爷爷的话在我耳边响起:“你看你怀(大大小名)大大,本事大人不大,出外工作、进修那么多年,口音不变,是多会见了咱们乡亲,远远地就从自行车跳下来问候。不像有些人,本事没学多少,出去没几天口音变了,见了乡亲都不认得了,这样的人根本干不了大事。爷爷对妈妈的评价更高:你妈妈人心好,善良,有学问,有本事,讲道理,孝敬老人,把娃娃教育得好,家乡有人去找她看病从不嫌弃,你们要学他们做人。
我爱爷爷,爷爷爱的人我也爱。爷爷称赞的人,我就敬重。并暗暗以他们为楷模。妈妈还给我讲了爷爷到她家提亲时,拿着长烟锅,从炕沿往下磕烟灰,将孩子的布鞋烧了一个窟窿,她母亲怕爷爷难为情,偷偷把鞋子提到外面倒了烟灰,让孩子不要吱声,她答应孩子把鞋子补好。爷爷那天把自己的每个侄儿子都夸成了一朵花,他一口口亲切地叫着妈妈的小名“小芹”,也把妈妈夸成了一朵金花。妈妈问爷爷,那你的侄儿子那么好,咋这么大了才找对象?妈妈的母亲把妈妈捣了一拳,拉过去狠狠骂了一顿,骂妈妈不尊重长辈。
妈妈说,她那时候不学做饭、不学做针线,她母亲看上你大大会做饭,说就不会把她饿坏,一再叮嘱你大大只做饭,一个男人家家里活啥也不要做了,你大大可真听老人话,除了做饭,家里啥活都不干,大大听着妈妈说话,只是无声笑着。我们一路笑着幽默的爷爷,佩服妈妈的母亲善解人意的品质,赞叹爷爷的口才和表扬人的功夫。我想,只有这样贤良温厚的母亲,才能潜移默化教育出优秀的孩子,并一代代言传身教下去。
我第一次用的“海鸥”牌洗发膏是妈妈送给我的。之前,我们都用洗衣粉洗头。妈妈过年回来后,会给孩子们挨个洗头、掏耳屎、剪指甲,问诊。我一直记得那时的情景、孩子们期盼爱慕的表情,妈妈年轻的模样。孩子们都称呼她为:城里妈妈。
二爷爷老了时,摔倒后偏瘫在床,是大大妈妈伺候到过世。二爷爷对妈妈说:“小芹,你就是我女孩(儿)。”这是一个公公,对儿媳妇最高的肯定。
晚上简单吃了饭,说一会话,给大大妈妈换了床单被套,让他们早早休息。大大妈妈想看咪蛋和铁蛋,可它俩东躲西藏,根本就不让人看见。老马煮了牛排,第二天准备做牛肉面片。大大妈妈爱吃清淡的面,我们就没有准备米饭炒菜。
早上,起床洗漱后,我和大大妈妈说起过去的时光,那时候的爷爷奶奶、二爷二奶。妈妈说:“老人们真好,我回到家,你奶总要喊着我过去吃饭,满院子都是喊‘小芹,小芹\\\\\\\\\\\\\\\'的声音”。甚至说起我们的太爷,他们的太爷。我第一次知道了为什么大太爷和二太爷从塬上搬到山上的缘故。要说的话还有很多,东说说西说说,时间就到了十点钟。老马在厨房叮叮当当做好了汤和菜,我和妈妈去揪面片,妈妈说,你们自己做饭吃,我心里高兴地。你屋子也敞亮,客厅大光线好,看着女儿过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吃了饭,马上十一点了,给大大妈妈订的中午十二点零二分去兰州的高铁,十一点十分就得出发。
多么希望大大妈妈能在家多住几天啊!可是,她们得去兰州探望故人、亲戚,然后还得回家看孙子。作为晚辈,我都没有刻意抽出时间和精力去探望他们,倒让他们牵挂着我,千里迢迢、车马劳顿来看我,自觉羞愧与无奈,心生无限内疚与惆怅。
十一点十分,孩子二姑开车送大大妈妈去高铁站。
离别的时钟很快敲响了。大大妈妈背起行囊,提着包包往前走,我看见大大的黑白相间的头发、单薄的身子、清瘦和蔼的面容;看妈妈不敢看我,低着头往前走,他们缓慢慈祥。一霎时,历历往事涌来,他们年轻的面孔和如今的容颜在我眼前交替出现,亲人们如过电影般在我脑海浮现,我不知道,此去一别,我们何日才能再见?我强忍着悲伤,扭头抱着大大道别,却已经哽咽难言。转过身,昂着头走出候车厅,旷野的风一阵阵吹来,伤心合着风声,一层层铺展叠加在我心头。我真想跑进风里,撕心裂肺大哭一场。为我这么多年的远离,为我这么多年的孤单,为我这么多年的对于亲人的遗憾,为了这么多年的种种,为了这场匆忙的相逢与别离。
我清楚,相聚有多欢喜,离别便有多伤感。
2025-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