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宁静】“积肥造肥”那些事儿(散文)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化肥尚未普及,乡下人种地只能靠土杂肥。于是在“积肥造肥”过程中,就发生了许多令人难以忘怀的故事。
种地离不开肥料。一年到头,无论淡季旺季,积肥造肥都贯穿于农事活动的始终。
总有一些捡粪的人,精灵般地活跃于村子的大街小巷,或犄角旮旯,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初中毕业后,重活干不了,我便很不情愿地背起了粪箕子捡粪。
粪箕子背在身上,臭气熏得人头脑发晕,是那些连坐智能马桶都要捂鼻子的人,所难以接受的。——我时常自我解嘲,香过了头,便是臭,臭也便是香。捡粪嘛,权宜之计。一旦有了力气或机遇,就把粪箕子扔掉。
那时候,乡下到处都是土路。路边上的土,被称为“熟土”——那可是肥力强劲的土。熟土上长满了车前草、牛筋草,其间还点缀着随风摇曳的牵牛花。在生产队长的带领下,社员们用铁锹用力地把草皮子铲掉,连同草皮子下面的熟土堆放在一起,形成坟包状的一个个小土堆。然后,再在小土堆上面,涂抹一层泥,使其密不透风。十天半月后,在高温的作用下,土堆里的青草开始发黄、变黑、腐烂。这样,一堆一堆的“肥料”就形成了。村上人把这种积肥方式,叫做“高温造肥”。由高温造肥,我想到了王桢《农书》中的“火粪法”。那是一种把柴草、庄稼秸秆及粪便等,混同泥土一起烧制,形成肥料的方法,也是刀耕火种时代常用的方法。反正,科技落后的情况下,为了肥田,人们什么样的土办法都想得出来。
捡了一段时间的粪,我做了生产队的记工员。记工员的差事,看似轻松,实则辛苦、麻烦。
记工员大小是个“官”,几乎每天晚上都要与队长、会计和妇联主任们坐在一起评工分,或商讨劳动生产上的琐事。
那时候,各家尿罐子里的“碱水”(尿液)是不可以随便倒掉的,而是要集中倒在队里沤粪的大水池子里。我每天早晨都要早早地起床,拿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站在粪池子边上等候。张家送来了半罐子碱水,李家送来了多半罐子碱水。还有年龄大的老太太,同时拎来两个尿罐子的——公婆一个,儿媳妇一个。为准确记录数量,有时我近前向罐子里观看。年轻的小媳妇会脸色红红地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经她这么一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一般的沤粪池子,长七八米,宽两三米,深八十厘米。这样的池子,一个生产队有五六个。池子里放的是杂土、粪便、草木灰,秸秆,及青草等。沤粪池子的边上,每天晚上都排起长龙。有交青草的,有交粪便的。那时候没有磅秤,也没有电子秤,称重只能用木杆的钩秤。查验质量、称重、记账,几十个人交付的东西,一一收购下来,常把人累得腰酸背痛。
经长时间发酵,当池子水面上,不断冒出蓝莹莹小水泡,并不断招致更多的蚊蝇前来聚会的时候,肥料便沤制成功了。
几乎每户人家的厕所都建在院墙外面。生产队长组织人员,隔三差五地要向各家“筹粪”(筹集粪便)。筹粪时,一般是五六个人。有在厕所里挖粪的,有用布包向外面抬粪的,有把筹集到的粪便用车子转走的,还有过称记账的。记账,自然少不了记工员。
粪便,与粮食、柴草同等重要。听说要筹粪了,私心严重的人会在自家院子里挖坑,把粪便埋起来。还有的人会把放在自留地里的土杂肥,急匆匆地用铁锨撒开。
田边地头都有水沟,水沟里的烂泥也是难得的肥料。枯水期,沟里没了水,社员们就把沟里黑乎乎的稀泥,一包一包地抬到大田地里。因不能搬运的太远,地头上放的泥土,远比纵深处的多,地头上的庄稼自然就长得好。有一年我和几个半拉子劳力(力气不全的未成年人)去“沟两夹”(地名)割稻子。分工从地头开始,一段一段地往前分。因最后领的工,里面田块的庄稼长得稀疏,最后,我赚了便宜,率先完成了收割任务。
因建房取土,村前村后形成了许多土塘子,名字稀奇古怪。村子南面的叫“南汪”、或“団汪”。北面的叫“北汪”、或“长汪”。东面和西面分别有“三角汪,和“小鬼汪”。据说西面的汪塘子,因有女人日子过得不顺心,而跳汪死在了水里。还有一个叫“永生”的小孩子,因雨天路滑而掉进了水里没能救活。由此人们才把这个水汪称作小鬼汪。
秋天的落叶,雨水冲刷带进汪里的“脏气”,及人们倾倒的垃圾,使塘底的淤泥变得肥壮起来。一年一度的“扒汪泥”活动,是从冬天农闲时节开始的。
尽管汪塘子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污染,塘子里的泥鳅还是有的,小鱼小虾也是有的。抽干了汪里的水,白花花的鱼、活蹦乱跳的虾、滑溜溜的泥鳅被捉了上来。鱼虾可是稀罕物,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过过嘴瘾。当把这些稀罕物斤斤两两地分配到户时,人们的热血都沸腾了。扒起汪泥来,情绪高昂,精力特别旺盛。
从汪塘子的底角,沿着斜坡到汪的边沿的距离约有三米。每人手持铁锨向上传泥时,起初只需三四个人。随着向塘底的深入,传泥的人数不断增加,形成了一条花花绿绿的队列。作为半拉子劳动力的我,传泥时,大的泥块很难接得住。眼见泥块就要被传递上岸,到我这里,却又急溜滚滚地滚到了汪底,害得一串子的人都唉声叹气。鉴于这种情况,我只好像那些力气小的人一样。当传来一个大泥块,便放下铁锹,弯腰抱起。上行几步后,放到另一个人的铁锹上。
冬日汪塘子里枯苇子上镶嵌的冰溜子,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着银光,给人以美的感受。塘子里黑黝黝的汪泥,又给人以腥腥的、微微发臭的感受。泥汁子粘在衣服上,抹在脸上,让人看了既想笑,又想哭。
除了一排排传汪泥的人,还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用包布奋力地向上抬泥。有人说,女孩子“挑担子”,或“抬抬子”(抬东西),比男人的平衡能力。因经常挑担子,抬抬子,乡下女孩长得就不那么的亭亭玉立。
要说扒汪泥最辛苦的人,非在汪底挖泥的人莫属。汪泥挖到底部,汪塘子会通过“泉眼”,不断地流出水来。此时,汪底下的人,则会脱下鞋子,跳进水里开排水沟。水里的薄冰划在腿上,是割心般的疼。
上小学时,我学过一首诗。其中有这样的句子,“春天多挖塘底几寸深,秋天战备粮仓又加高”。从冬到春,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在挖塘泥。挖完大汪挖小汪,每个汪塘子都挖个遍。
后来,国家科技进步了,一个个化肥厂,雨后春笋般地建立起来。化肥供应,逐渐地由卖方市场转变为了买方市场。氮肥、磷肥、钾肥、菌肥、有机肥,以及复合肥、冲施肥、叶面肥等应有尽有。生活富裕了,需用什么就买什么。
散养猪狗的现象不复存在,捡粪的人没有了。乡村道路的硬化,失去了高温造肥的条件。人人讲文明,讲卫生,汪塘子里的水质改变了,汪里的淤泥也没了腥臊味,扒出来的汪泥,肥力也不如从前。
为种地,村民们再也不用费尽心机、劳其筋骨地“大搞积肥造肥运动”了。其实,现在种地很简单,只要掌握适宜的气候,种、肥合理配置,采用机械化作业,庄稼自然会长得茂盛,产量自然会有意想不到的高。
积肥造肥,在落后的生产条件下,对农业生产的增产增收,起到了积极的作用。随着国家现代化进程的加快,落后的生产方式被淘汰了。进而积肥造肥,及积肥造肥过程中所使用的粪箕子、粪筢子、泥包、扁担、铁锨等工具,也被人们尘封在了遥远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