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云水】人间至情(报告文学) ——略记昔阳县晋祥养老院院长杨勇的事迹
杨勇的声名已经传得很远,若有人提起杨勇,凡和他有过交道的人,都会在他身上撷取一抹清香回味无穷,并感慨万千,因为他情谊的敦厚一言难尽。他的名声不是因为暴富,也非握有重权,恰恰因为他的仁厚而声名远扬。他靠的是人气安身立命,他的故事让很多人泪目。面对他,我仅不知从何说起,如何下笔,我自认为写篇文章也不算什么,但面对杨勇的人格力量如浑然一体的厚土,如纳收百川的海洋,我内心凝重起来了,只怕我笔力不够难以尽说,在私欲膨胀的当下,他是一缕清流,她的故事如一面厚重的回音壁,一直在我耳边回荡……
一
杨勇今年69岁,满身是病,高血压,通风症,心脏病,可他仍在晋祥养老院当院长,属公益聘用,由于身体不做主,几次想辞职,可就是辞不脱,养老院的老人们说起和杨勇的关系都说“爷们”关系。他们一天也不能不见杨院长,只要有一天不见就要问询,去哪啦,做甚哩。如果几天不见就要问,出什么事啦。他是他们的依赖,是他们身后的一面暖墙,是手中捉住的风筝线,只怕有什么闪失和他们隔断。
据说2017年的时候,老人们好几天不见杨院长,一院老者躁动不安,白天吃不下饭,夜晚睡不着觉,到处打听才知道是病了。老哥们急了,串通起来,揍起各自的零钱,皱巴巴摞在一起,坐上公交车进城去找县政府,跪在地下求县长,把皱巴巴的集资递上去,说把俺老杨送到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治病,俺们不能没有杨院长,他和俺们就像爷们……
这件事感动了在场的官员。杨勇出院后得知此事也情动于衷,本想辞职也不能够了。退休后继续任职,聘用金二千也都贴补老人身上了。人的情谊就是互相感染,日积月累就会彼此牵挂,这是慈善机构最人道的本质,它不是靠利益,不是靠功效,而是靠情谊护持,显然杨勇做到了。可是痛风症疼起来他死的心都有,他实在顶不住了,怕耽误院里工作提出辞职,老人们听说了这个消息,再次到县政府请愿,老泪纵横不让杨院长辞职,他们离不开扬院长……
杨勇沉默了,只能负重前行。
他回顾自己的人生历程说,他天生就是攻关的命,无论到哪个单位,都不是展开画卷续写,而是从开头另打瓦,在沙漠里建绿洲,在旱地里找水源。在外贸公司改制是这样,到水厂改换网管也这样,到养老院改建更是如此。细数起来,养老院和其他单位的性质不尽相同,养老院他注入了太多的情感,似乎已是血肉关系。
2013的冬天,冷风呼呼地叫啸,他站在即将成为晋祥养老院的建筑物面前发呆,这是个烂尾工程,想要成为“养老院”距离还十分遥远。他漫步在周边,一脸凝重,边走边构想未来的养老院的样貌。面临改造,资金不足,班子没有组建,但上级领导还希望他尽快完善,这不能不说是他人生的又一次考验。他头发已花白,时年58岁,比同龄人老态很多,在水厂网管更新时,他白天处理单位的琐事,晚上在现场作业,睡眠严重不足,导致心脏受损,血压升高,尿酸指标叠加,整整一百天没有回过家,身体不行了,网管完善后,保证了一城人的用水命脉,他释然了。想着,再有两年就可以退休了,这一天的到来对他是个不小的安慰。因各种病症如同魔鬼般折磨他。然而他还不能歇脚,受命于养老院,得从零开始!当初他组建班子,平整场院,回垫土方,美化环境,一点一滴渗透了他的心血。置办家当,没有充裕的资金,到外面找资源,大寨党校替换下的桌椅板凳,饮水器,收拾回来,修旧利废,顶了大事。一听说哪儿改建,替换东西,他就去回收用于院中贴补所需。他打算着把养老院打造成一个文化院,提升养老院的文化气息,决定在绿化草坪内摆放一些景观石。买现成的没有钱,只好向大自然伸手,五荒六月天,他背上水壶,带着方便面,跑了一周,早上5点出发,晚上12点回来,跑到百里之外的龙岩大峡谷,在人烟稀少的偏远山沟里挖出各式各样的景观石,拉回来摆在院区,亲自打扮出来个院落,看见就像自己的家。可是,基建资金迟迟不到位,改造工程一停下来,续接又增加难度,一分钱逼倒英雄汉,工程不想停,寻思了半天,求亲戚,找朋友,动用社会关系,又把他三年的工资积蓄贴进去,筹集垫付了20多万元资金,各项工程这才完成。
杨勇站在院外,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年前还是个荒凉的孤楼,在资金短缺的情况下,外观整合,绿化得很像个样子了。楼内设施了卫生保健、文化娱乐、心理咨询等服务,他满意地笑了。就在2014年9月1日,晋祥养老院正式开张。他原以为改造好养老院,安顿好老人们他也就到龄了,没想到,一干又是十二年,他已经没办法离开了。
人们都以为养老院,既不要产值,也不要效率,让老人们吃好住好就可了。可谁又想到,老人们从各村聚来,习惯,脾气,一人一股劲,大部分是单身、五保户,这类人都比较怪僻,不好交流,住在一起合不来,不是吵就是打,比幼儿园还难管理,几乎天天拉架,断官司。给他们讲法,讲理,讲原则都不管用。打不得,骂不得。只好哄顺,央告,还得唱三花脸。要是以一般单位管理万万不行,得当家庭、当父母对待。家是说情的地方不是说理的地方。他对院里的工作人员说,咱这是替天下儿女尽孝哩。不管是老人,还是智障人,不能你高我低,要一律平等对待。
刚开张时,村里来的老人,一辈子没洗过澡,没刷过牙,甚至洗脸也是几天一回。工作人员先得教他们讲卫生,可是多年的习惯不好改,不刷牙,不洗澡,只好软一阵,硬一阵,哄顺着来。洗澡的时候,搓澡工说,一群人身上搓下来的脏污,厚哩能堵了下水道,还得用铁钎敛哩。
杨勇说,老人们也有自尊心,不要对上他们说,慢慢形成习惯就好了。老人们初来乍到,有的拘束,有的不习惯。杨勇在查房时,给他们盖被子,渴了给他们倒水,病了陪他们到医院看病,住院了陪床。渐渐地老人们离不开他了,都叫他老杨。只要老杨在,他们就气粗,就安心,就理直气壮。
有天一个叫齐拉祥老人,黄列列拉了一裤一床,服务员进去一看,呱呱干呕地跑出来告他,老杨不好啦,你快去看看,齐老人拉了一世界。说这话的时候还不住地干呕。
老杨进去一看,对服务员说你出去哇,关住门你不用管了,我来。他戴上口罩,打了盆水,把老人的屎裤给换下来,亲自给擦洗收拾了。老人一直看杨勇的脸,显得异常不安,红着脸支支吾吾:你看这,你看这,我不妨就作踏成这势,还让你亲自给我擦洗。杨勇笑了,说没有事,俺爹俺妈那时我没尽到孝,你给了我这尽孝的机会很好。我就是给全院老人当孝子哩,不要怕,有我呢!
老人听了这话,眼圈红了……
服务员也被感动了。时间长了,老人们见了他,没有拘束,总是咱爷们如何长短,他成了他们的依赖,大事小情来找他。若有人住院,他必在床前日夜陪伴。因为他看到老人们,一到医院眼神里就有恐惧感,只要他陪着就会心安。
二
养老院也不光是孤寡老人,还有坐轮椅的残疾人、盲人、聋哑人、智障人等。哪一种人都得按特点特别关照。
有个智障人,见了他就大爷大爷地叫,天天早晨坐在门口等他,一见他来就要好吃的,他每天一出门上班,先要准备好一些零食安顿这个智障儿。他的办公桌抽屉里,火腿肠,糖蛋蛋,干果一类总得准备一堆,作为哄顺的礼物。有个哑巴胳膊上带了块电子表丢了,哭得吱吱哇哇来找他,说他的表找不见了。杨勇问他丢哪啦,我给你去找找?他比划着说在草地上玩来。杨勇就带他去玩的地方找,结果没找着,哑巴哭得停不下来。杨勇说,明天我给买块新的,不要哭了啊,明天给你行不行?哑巴摇摇头说不行,指划着马上要。杨勇笑了,只好回家拿了块闲置多年的瑞士表给他带上,这才哄住了。同事们说,这么好的表你留下用哇,怎给了他。杨勇说能哄住就好了,他不给咱吱天哇地嚎就谢天谢地了。
他天天就是处理这样的事。有天一个智障儿和同室人打架,杨勇叫到办公室正训他,吃饱喝足有力气打架了?把人打坏了住院花钱,你有钱赔哩?智障人不管他训什么,一进办公室眼睛就寻寻觅觅,杨勇正训,智障人说,大爷咱什么时候吃肉呀。杨勇被他一问,不由得笑了,只好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火腿肠,问打架对不对?智障人心急火燎看着火腿肠,说不对。杨勇说,以后还打不打了?他说不打了。杨勇说不打了就奖励你吃火腿肠,再打架永远不给吃了啊。智障人拿到火腿肠,连皮塞进嘴里就吃,杨勇夺下来给剥了皮。说又忘了,剥了皮才能吃,怎么不长记性?智障人嘻嘻地冲杨勇笑,说吃肉不打架,吃肉不打架。
听起来像笑话,但这就是杨勇的日常工作,天天处理的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正常人还能感化,智障人你不守着,不是打破脑袋,就是打断腿。同事们说他在养老院,既当家长又当儿。杨勇也不否认,他的办院宗旨就是:“不恃强凌弱,人人平等,为天下老人尽孝。”
养老院成立十二年,他亲自送走一百多个老人材墓装殓,上香磕头。有朋友问他,一个人除了跪天跪地,跪爹妈,你说你当院长是工作,又没有该下他们,凭甚呀。
他说,相跟了一回哩,都没儿没女,这也是给故人最后的安慰。
这不能不说是人间至情!孝道是中国文化的根脉,杨勇为每一个老人送终都如孝亲敬老的儿子,他的行为感动着每一个家庭。2014年的腊月三十,杨勇在养老院,为第一个老人送终,名叫王维祥。人们正忙活活地准备过年,王维祥老人突发心肌梗死,一时不得一时,他听到告急,哪还顾上过年,立即叫救护车把老人送到医院急救,结果没有救回来。他突然有些崩溃,头回经历这事,心里承受不住。老人没享几天福突然就去了,他难受得不行。他总寻思哪儿没有做到。医务人员说,咱没有耽搁时间,咱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医院,心肌梗死,就是神仙下来也救不了的。杨勇早已忘记了过年,怀着沉重的心情,当夜就把老人的遗体陪送回老家。安排好老人,设了灵堂,他上香磕头的时候,王维祥的侄儿哭了,说:俺叔叔一辈子也没有享过福,在养老院,你们这样厚待他,他一定含笑九泉了,就是亲儿子也不过如此。
因为他是养老院第一个老人去世,听到亲属这样的说法,从此这样的安排就成了他的善行。在养老院生老病死是寻常事,每年为老人养老送终已是常态。每一个人去世,他都要陪着送回去,安排妥当才回来。他没食言,他一直履行自己的诺言:“为全县老人尽孝。”
最危险的是有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来自西寨的一个老人死了,得赶紧送回老家。打电话问询了一下路能不能走,回说能走。谁知行在途中上坡时,红土泥泥山路,车滑得说甚也上不去,滑下来就是万丈深渊。他和随跟人员下来,扛着车,脚滑得站不住,不是你滑倒就是他摔倒,不知滚了几个来回,上一截用石头搬在轮子下,他们扛着车屁股,全身细胞都快努破了,他们冒着生命的危险,时刻不敢松劲,一松劲儿车就滑下来了,一滑下来人车两亡。他说实实老天开眼,有神助哩,好不容易把车推上去,越想越后怕,他怕的不是自己,是怕随行人员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算是没法交代了。把老人交给一家至亲安排,回来时已经浑身上下滚了个泥蛋蛋,头和脸也分不清了,副院长王喜文一看忍不住哭了,说怎成了这样子了,出甚事了。他嘿儿笑了,说不要激动啊,顺利回来就不错了,泥算甚哩,差点见不上你了。他脱衣服的时候溅了一地泥,跑进澡堂洗了个澡才还原了人样儿。
院里的老人们也都看见了。以前他们对自己无儿无女还有恐惧感,看见老杨一个一个安置老人的后事,他们都放心了。他们的脾气也一天一天好起来,不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打闹了,舍友们之间互相帮忙照顾,能不给院长找麻烦就尽量不找,他们说就是亲生自养也做不到这样。
李家庄有个小儿麻痹症患者,身体不便,父母都亡故了。来到养老院有吃有穿,还有人照顾,也不受人小看,院里的员工就像他的亲人,喜欢得不行天天早上起来,主动打扫院里的卫生。他说养老院就是我的家,别的事做不了,扫扫院我能做了。
杨勇以心对心,转化了院里的人心。
可是有个老人来到院里,一直郁郁寡欢,白天不好好吃饭,夜里睡不着觉,不说不笑,和谁也处不来。杨勇天天和他一起散步、解谈,只怕不小心出什么事,说你觉得院里谁不好,哪儿做得不到位你告我。他说都好。杨勇说那你为甚总不高兴?在这里有吃有喝,有人服务,在家里柴米油盐什么不亲自下手能行。老者不作声,反正不高兴。医生检查是抑郁症,杨勇就重点陪护。每天带着他到户外晒太阳,谈心,说笑。老者一会儿好了,一会儿又不高兴了,反复无常,杨勇用十二分的耐心对他投其所好。
养老院有七亩地,每年自己种蔬菜,一是绿色蔬菜,二是节省开支,杨勇给能动弹的老人设了奖励,谁干得好奖励谁。老还小,积极性调动起来了,人人争当种菜能手。每天早上出去干会儿活,吃饭也好了,身体也壮了。那个抑郁症老人也开始参与劳动了。他看到院里死去的老人,院长亲自陪送,補的盖的,寿衣寿裤,棺材装殓一应俱全,他的心打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