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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山·见证】【晓荷】爸爸骑马归来(散文)


作者:大路白杨 进士,11845.2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79发表时间:2025-05-08 19:01:46
摘要:这一天,我烧了整整一捆刀纸,我对着风说,风在对火苗说,火苗对着另一个世界说。所有的话,说着说着就沾满了泪水,随风而飘走远去,我的话是真的捎走了。   我爱你们,被你们护着,安全地躲过了多少风雨。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屏障,生养我的你们走后,前面的路上再无人为我遮挡,我将独自地面对所有迎面而来的风雪。

——谨以此文纪念我去世三年的父亲
  
   一
   和我爸爸一生没对付过几天。我喜欢舞文弄墨,他老是动刀动鞭子动手脚,我们是两个分开的平行世界,两种用不同原则应付生活的人。所以,我心里不很喜欢他,他大概也看出我的真正想法,也隐隐地讨厌我。只是我们之间掌握着和平相处的原则,尤其是看着我长大以后,更是如此。我们从不撕破脸皮,他不惹我,我不招他。
   他已经去世三年,不知为什么,时不时地有些想起他。
   昨天晚上,我梦见了他。他和活着时一样,和他年轻时也一样,根本没有一点老病号的样子,神采飞扬,说话霸道,骑在高大的马背上,两只脚尖直直地蹬着两个铁制的灰色马蹬上,用短短的皮鞭子指着我,还是那句老话,去把院子里的活干掉,赶紧。我还是小时候的个头和想法,尽管内心不服气,却又得装着驯服,一声不吭,赶紧抓起干活的工具。
   其实,院子里的土坯早就垒好,从一块散落变成一堵高大厚实的墙,摆得整整齐齐,平头在外,比他做过的活要好很多。在他外出的时候,看到他打好的土坯零乱地散落在地上,我怕弄脏衣服,就光着膀子一块一块抱起,找一块平整的地面,先横着摆三块,再竖着排列,排到头时再横三块,然后摞第二层、第三层……土块墙码得整整齐齐从不潦草,谁见到都会看得上眼。我做这件事情,不是想去做好事受表扬,只是不想让我妈去做这些累人的活,况且,我就是做好这些永远也不会得到他的表扬。
   那一场梦里,直到半夜醒来,我还是没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甚至没看到他的脸,早习惯了,不奇怪。
   记忆中,从我上学到工作以后,他就很少表扬过我,就是在中学时代,我的数学竞赛和作文比赛,在全师上千名学生中拿了大奖,他也一样,听我故装平静地说,听我妈满脸兴奋地说,他却不动声色,脸上没丁点表情,像在听别人家的事,从不赞许地表示一下。长大后,我猜测,也许这是他专用的对儿子才用的教育办法,与别人家父亲相比,显得有点不太科学。
   我很不情愿和他一起去干活,和他在一起时总是心有负担,俩人合作的不协调不快乐觉得太累。很多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去做事,做好做坏、做多做少全是自己掌握,即使活多人累些,反而心里很自由很轻松。有时,必须在一起时,我就故意分开去干。他在这里,我就去那里;他在水渠边清理杂草,我就去田头看水流。很多时候,尽管他不说我什么,不指责、不纠错、不骂人,也不打人,甚至不用眼睛瞪,我还是一样,在离他远一些的地方,照样有活干。
   我不喜欢他这样教育男孩的办法,人为什么不能让别人高高兴兴和你一起干活?
   如果将来我有儿子,绝不这样。我会和他成朋友,让他和我在一起时,有说有笑,可以开个玩笑,快快乐乐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二
   兵团连队里的男孩子,几乎差不了几岁,很喜欢成群结队的野玩,都有一股子能玩到天黑想不起回家的疯劲。夏天和秋天是野玩的最好季节,天高地宽的场地,野草从生的隐藏处,虫鸟被惊得啾啾乱飞,玉米地里被折得咔嚓乱叫。饿了,去连队菜地揪几个半成年的黄瓜、不红的西红柿,甚至用手掏着吃没有熟透的西瓜芯;渴了,身边就是浇地用的渠道,现成的水,水清澈干净,能看得见水中游动的五道黑和小白条鱼,堵水捞鱼串在柳条上用火烤着吃,你一口,我一口,满嘴黑灰,味道蛮香;累了,就更随便如意地找个树荫、草堆或田埂绿地,顺坡一躺,头只要朝着高处,就能倒头就睡。有时还能梦游到桃花源,梦里会出现许多陌生人。几个孩子都会做同一个梦,醒来时,相互询问,谁认识他们?
   我是孩子里的小头目,喜欢组织协调,又能想出玩的花样,受到兄弟们的信任。经常一出门就忘记了一切,玩疯玩野玩到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为此,我挨过我爸爸不少的揍。
   揍我的理由五花八门,有我认可的,我就不哭不喊,就要为已经做完的错事,付出皮肉疼痛的代价。有我不认的,我会不服从他的惩罚,当面顶嘴给他讲道理。可是,和他真的没办法讲,刚挨揍时就不服气,越不服气越打,越打越不服气,最后从装出吓唬的假打变成了拳头和脚尖齐上阵的真打。
   气头上,我妈怎样拦怎么护都没用,就是隔着我妈身体,隔着两米距离,我的屁股上照样挨他踢来的大脚、伸着长胳膊煽来的耳光。打的次数一多,我也变得聪明起来,抬手抱胳膊知道保护自己,先护脸,再护肚皮,最后护屁股。有时护不住,干脆就让他打屁股,反正那个部位的肉多,如果不是狠用劲,基本上不留伤痕、也能忍住。
   就是再打再吼的恐吓,用不了一会,我照样会带着几个男孩钻进我爸的马号班里去玩。那里好玩,有几十匹大大小小的马,大马驯服过,只要拦住头就能抓住马,不用鞍子就能抓来骑上。小马年轻不听话,要把它堵住才能抓上,骑上去时小马又跑又跳,不服气地前仰后翻,虽然害怕却很让人兴奋。多骑几次后,小马一见我们就撩腿乱跑,我们会从不同角度围着,总会追上堵住它,拉着马鬃翻身上背,然后双腿夹着马肚皮,又前仰后翻地任它疾驰乱跑。
   因为骑公家马的主意是我出的,责任全是我担着,几乎每次都会被人看到。被领导发现后,就会狠狠批评我爸爸这个当班长的人。为此,我挨的揍最多,也最狠,有几次被打出了鼻血。
   打我打得最厉害的一次,是我骑了一匹很通人性的老马,而且骑上它跑到连队的人群前显摆,最后因为催马大跑,让马崴蹄子受了一点伤。事后才知道,这是一匹是有着军功的战马,曾经在战场上救过一个老军人的命,从而挽救了一场战争的胜败。
   这一次的惹事挨打,打得最狠,甚至用上了牛皮马鞭、柳条子,还有细棍子,刑具全上,太像电影里国民党特务拷问共产党员。打完后的那几天,我走路都是又瘸又拐,先是站着躬身听课,然后侧着屁股坐着写作业。
   这一次,虽然当着众人的面,丢了最大面子,我却被打的心服口服。
   当一个男人,就要有这样的担当!
  
   三
   小时候,曾经多次怀疑过,我是他亲生的儿子吗?
   他不仅打我,也打别人,爱和刺头们动手打架,尤其是连队里的知青,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特别怕他,简直把他当成他们的克星。我观察过我爸爸,他总是让对方先动手,占上道理和正义,然后还手。还起手来是拳拳到位,短促准确,真是直接撂倒的那种打法,打得特别有技术,一张一弛,忽上忽下,每一次都能获胜,把对方揍得口服心服,不敢再单独挑刺。
   上小学时,我们经常会在教室里听到外面的喧哗,肯定有老农工和知青们动手了,有时是别人,有时干脆就是我爸爸。可惜,正在上课,谁也出不去,只能隔着门窗用两只立起来的耳朵听人打架,咚咚的脚步、啪啪的掌声,还有衣服被撕裂的尖叫,皮肉与皮肉的撞击,听起来很过瘾,比电影上演出的打仗场面更能吸引人。
   小学毕业那年,我正在家里帮着妈妈做饭烧火,柴禾有些湿,烟雾又大又辣,吹火苗时呛得人直掉眼泪。我同学何新疆跑过来,趴在窗口对我兴奋地说,你爸爸打架了,就在连队麦场上,他三个回合不到,就把一个十分厉害的杨班长揍服了,而且揍得不轻,你爸爸才是真厉害,咦,你怎么哭啦。
   在我解释原因时,挨打的那个杨班长,弯躬着魁梧的身体,双手捂着鼻青脸肿,哭着要找领导去告状,路过我家门前时,居然不顾脸面,边哭边骂。正在擀着面条的我妈妈,一听到这个事,气得顿时喘不上气来,扔掉擀面杖,手脚发凉,生气地喊,不做了,不做了,让王八蛋去吃生的。
   我可不管这些生的熟的,就喜欢看热闹,赶紧扔掉柴禾,趿着布鞋跟着同学跑出去。一出门,就看到那个人正不时地回头看我家,当他看到我出来时,满嘴还有血渍,眼圈青紫,还用熊猫那样的眼,狠狠地瞪着我,嘴里不停地骂人。真冤枉啊,我是在替我爸背债啦。
   看来,他打别人比打我要狠,居然能打出血来,还让人家不敢还手报仇。我的心里充满着一阵欣慰。看来,我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啦!如果他真这样打我,我肯定活不到今天,更不可能在用文学的余生,写出这种纪念他老人家的文章。
   一生之中,真不知道我父亲到底最喜欢什么样的人。是我有文化的母亲,是他捣蛋调皮的孩子,还是他的这个家,或者是他喜欢天天去做的工作?我爸爸有一个好处,不论怎样惹他,让他发疯愤怒,他从不打女人,不打老人,更不打他的两个女儿,这是他的规则。我只知道母亲喜欢的事,那就是喜欢有文化的写书人,因为她年轻时喜欢写文章,把小文章发在报纸版面上,就写过她从不喜欢爱打架的男人。而且,她的喜欢又让外公也喜欢文明人。外公本来就是一个文化人,他把舅舅和我妈妈都培养成这样的人。也许就是实现自己对未来的希望吧,外公就是喜欢文雅,他是温文尔雅的君子,也喜欢这样的人。
   真不知道,外公这样的人,会把我妈妈许给爸爸的理由是什么。我的想法有很多,我爸爸的贫下中农身份,在新疆兵团工作,又是班长能挣钱养家。。。。。。也许,他以文化人的角度和自己常挨批斗的现实,看中的可能就是爸爸身上的那股子男人气,男人的一个“敢”字,什么道理都能解释的通。自己的小女儿跟着这样的男人,肯定不会受气被外人欺负。
   我妈没告诉过我,我更不敢去问我爸。结果,他们都走了,最终的原因是什么,成为我一生中最难解开的一个谜团。
   这种充满着男人的味道,已经影响到将来的生活。到我爸爸老年时,被一个邻居家的哈萨克妇女喜欢上了。女人会做饭,能说流利的国语,又是高中毕业,差几分没有考上大学,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能陪着我爸爸吸烟。一抽烟,他们两人就说一些很难听懂的语言。父亲会说点哈萨克语,那女人会说点汉语,有时他们就用哈萨克语交流,有时一个人用国语,别一个人用哈萨克语。交流时,我们简直就像在听天书,听着听着,没有任何兴趣地离开了,因为我们听不懂。
   我爸爸身上特有的男人味,遗传给我一点点,在我读过书、上过学、喜欢写文章,尤其是进了机关当科员以后,这种敢说敢想的胆血之气就再也没有了。
  
   四
   打架有招数,驯马更是我爸的拿手活。
   我爸爸做得最专业的事业,就是和马打交道。在他做连队铁匠木匠之前,有十几年时间一直就是马号班的班长。
   我骑马就是跟他学会的。只要有机会,跟他一起放马喂马和溜马,甚至铡草挑草拌料,都是我心甘情愿地跟他在一起。那个时候,不怕他训我瞪我语气生硬,只要他脸色一有好看,我就牵上小青马,爬上马背,有时配鞍子,有时就是光背,两腿一夹,出了门就是我的天下了。
   小青马是一匹好走马,而且是大走马。不管是走起路来,还是大跑起来,人坐在马背上就像坐在平面的板凳上,坐在水面平静的船舱里,安稳平整,只是稍有一点颠簸的感觉,就像主人长在马背上一样。小青马是我爸最喜欢的马,从小就训练,几乎跟着他长大的,即便是平时有青草苜蓿,喂饲料时总要多扔上两把,有时也喂点盐巴,让它像懂事的孩子,时不时昂着大脑袋咴咴地感激主人。从它是马驹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它,用手抚它脑门子,再摸它脖子上的马鬃,然后再挠它的肚皮。它简直就是个孩子,更喜欢我这个孩子的无限接近,它会把脑袋放低又低,侧着身子让我摸抚挠毛,特别舒服的时候,常会用它的大脑袋,轻轻地拱我的脸,弄得我满脸唾液,像哭过一样。
   时间一长,它自然就成了我家里的人。自己跑去我家门口拱门叫人,自己到小麦地里找到我们,甚至我个头小不好上马时,它居然懂事地蹲低身子,或者跑到低洼处,好让我能站在埂子上,容易地趴上去骑它。就是因为我和它熟悉,每逢过年去看我叔叔给他拜年,我爸爸都让我参着它去。几十公里的戈壁路,冰天雪地上,我就是骑着它越过乌伦古河,从顶山脚下穿过,然后越过五连洼地的水库,浑身冰块地驮着我到达目的地。
   在我骑着它去叔叔家的路上,有一次,遇到一个哈萨克牧民,他放下自己的羊群不管,在路上拦着我,非要骑着跑一趟。哈萨克人有喜欢马的习俗,看到谁家的马好,都有骑一下,沾沾光的想法。小青马很不情感地躲闪着,把屁股对着他,不让这个陌生人上身,弄得那个人只好放手作罢。连声对我说,你的马佳克斯(马匹好的赞叹意思)。大概,他看到了我从山边过来时,小青马一直平稳大跑的姿态,顿生出想骑一下的念头。
   这是我爸爸的马,马的身上有着他的精气神,有着和他一样的脾气。年轻的马,就像我年轻的爸爸,在那些不平坦的路上,一路平稳地向前走着。
  
   五
   那一年,我爸爸和两个农工要去500公里以外的青河县接马群,来回可能需要一个月时间。这是团部统一安排的重要任务,需要接回来三百多匹马,除了留下一批给机关领导乘骑外,其余的分配到各个生产连队和边防巡逻的值班连。
   走的时候,我爸爸背着一包大行李,有衣服被子,还有食物和开水,从勒在肩膀的印痕上看,显得沉甸甸的。他们三个人马上就要上车了,我爸爸却突然下车,我以为他忘记什么事情,谁知他径直地走向我,阴着脸对着我恨恨地说,我走了以后,你小子老实点,眼色多些,多干些家务活,多给老子惹事,要是惹少了,哼,等着收拾。我知道,他是正话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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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以细腻而深沉的笔触,勾勒出父子间复杂而真挚的情感。从年少时的对抗、误解,到成年后的理解、和解,作者用一个个生活片段,展现出父亲严厉外表下深沉的爱。父亲用独特的教育方式,教会作者担当与坚韧,那些挨揍的经历、共同驯马的时光,都成为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印记。文章在回忆与现实的交织中,呈现出父子关系的转变。当父亲老去,躺在病床上时,曾经的隔阂逐渐消融,那些未曾言说的爱与牵挂,在对话中慢慢浮现。作者在父母离世后,于坟前倾诉衷肠,满含着对父母的思念与愧疚。这不仅是对父亲的追忆,更是对亲情、成长与生命的深刻感悟,令人动容。感谢赐稿晓荷,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汪震宇】【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50900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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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汪震宇        2025-05-08 19:03:06
  文字滚烫又扎心!从对抗到和解,父子间的爱藏在打骂与沉默里。那些驯马、接马群的场景,让严厉父亲的形象鲜活又动人。
2 楼        文友:汪震宇        2025-05-08 19:03:47
  太戳泪点了!细腻刻画父子情,从儿时的畏惧到成年的理解,岁月沉淀的回忆里满是爱与遗憾,读来后劲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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