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忆母(散文)
母亲去世的那天,我没有守候在她的身旁,等父亲的电话穿过黑夜穿过那一根无形的电话线抵达我耳边时,我那颗还在梦里沉睡的心一下子迅速地在温暖的被窝里跃了起来,人也跳了起来。电话那端,院子里急救车咆哮的叫喊声打破了心的沉着和宁静。慌乱中,我眼神迷离地开始在凌乱的床上寻找衣服,开始对着孩子大呼小叫,当时的我像极了一只愤怒的小鸟,一只无头苍蝇,胡乱碰撞,失去了应有的理智。
但当我踉踉跄跄地从家里赶到母亲身边时,母亲两眼紧闭,平静地躺在那张她睡了一辈子的床上,而且是那一个她曾经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位置,那一刻,瞅着母亲安详的脸,我的千言万语被滂沱的眼泪替代,盘踞在心头的慌恐和集急,无处安放。
当时的母亲,在我扑倒在她身上撕心裂肺哭泣的时候,她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知觉,似乎是听见了我的伤心和难过,在模糊的泪水中看见母亲眼角慢慢渗出的两滴眼泪。一刹那,我清晰地感知到母亲仍然是有意识的,她还活着,母亲只是有点瞌睡,也许休息一会,就会醒过来;一会儿就坐起来,和从前一样和她的儿女谈笑风生;一会儿会朝着哥哥姐姐要东西吃;一会儿会给我的孩子剥橘子、喂奶、做饭,逗弄孩子玩耍;也许如往常一样朝着我唠唠叨叨几句……
我是不大听母亲话的调皮的孩子,在母亲眼里,我永远让她处于不安状态,此时此刻,多想再次看到母亲慈祥的笑容,听到对不听话的我的愤怒和责备,很想挨着母亲坐下来,和她拉家常……然而,只是片刻,一抬头的瞬间,我看见了,母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头没有任何留恋地向左边一偏,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一双冰冷的手,一具昨天还带有温度的身体,逐渐变得愈来愈冰冷,愈加地让我胆战心惊。而我那一句卡在喉咙的“妈妈”,在母亲咽气的那一刻,也嘎然而止一样,卡在喉咙没有大声地喊出来。我想,即使我当时痛彻心肺地喊出来,紧紧闭上眼睛的母亲是听不到的,但我相信,那一刻,母亲虽然彻底地带着对尘世和对她亲人的留恋突然地离开了,离开了她历经了五十四年烙印着她悲欢离合的尘世,她终是丢下病痛合上了那双割舍不下的眼睛,合上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在我意识完全清醒时,我晓得母亲已经彻彻底底地咽了气,脸上挂着的那两滴因我而流的泪却安然地停留在眼角,像是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纹丝不动的还有躺在床上的母亲。
“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不能在这样哭了,赶紧起来准备后事吧。”这是当时抢救母亲的医生对我和哥哥姐姐发出的叮嘱。
那一刻觉得母亲真的已经走了,听到医生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我痛彻心扉的哭喊一下子戛然而止。然后哥哥迅速站起来,抹去眼角的泪水,对着扑倒在母亲身上的我和姐姐说,我们都坚强起来吧,母亲离开了我们,一切需要准备的事还等着我们仨齐心协力地做,让我们打起精神,全心全意做好母亲在尘世的最后一程。
是的,母亲走了,匆匆地走了,我们的精神也在母亲走掉的那一瞬间垮了下来,碎裂的疼痛的心跟着母亲的死亡而一蹶不振,那段时间我浸泡在滂沱的泪水中不能自拔。如今,母亲离世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光阴漫漶,母亲的音容笑貌却在记忆里愈发清晰。恍惚间,我总觉得在某个转角能看见她:人头攒动的菜市场里,堆积如山的青翠的芹菜前,家属院门口,深夜里为孩子掖被角的瞬间……而回忆是最漫长的思念,母亲的皱纹里藏着我的童年,白发上落满我的青春,而母亲那滴未落下的泪,永远地悬在了我的心尖上。
现在我也是一个孩子的妈妈,每当孩子把温热的、稚嫩的脸贴过来时,瞬间像是了触摸到母亲留在尘世间的温度,那些母亲没来得及说完的唠叨,没来得及给够的疼爱,都在我的掌心绵绵密密地延续着。死亡能带走的只有呼吸,却永远带不走爱意,夜深人静,我总是这样对自己说:母亲只是换了个地方,住进了我每一次心跳的间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