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征文.见证】被我忽略的父爱(散文)
我的父亲是个农民,他属于土地却不安于土地,她的衣着言谈,谁看都不像务农之人。
父亲长期奔波在外,喜欢做一些小生意,力图用一种稍微体面的挣钱方式养家,而善良厚道、过度信任人的本性注定他此路不通。有时拿回一点小钱,有时亏得血本无归,母亲帮父亲还债,不免心生怨气;由此,我便对父亲生了偏见。尽管他性情温和,从没戳过我一指头,但我仍与父亲之间存有隔膜。
小时候,母亲容忍不了父亲折腾,提出分开过日子,让几个孩子自选跟谁过时,竟无一人愿意随父。我的态度最为鲜明。此后父亲有所改变,也会干一些他不喜欢干的农活,尽力维护小家的和谐。长大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误解对父亲很不公平。生活困难的年月,父亲从城里买来乡村孩子稀罕的面包蛋糕给我们吃;他自行车驮着我去外村看电影;坐在热炕头给我和弟妹讲故事;手把手教我写毛笔字;上初中时,替我上山砍柴,完成学校勤工俭学任务——父亲一直都在不断完善自己的角色,只是被我忽视了。
母亲一连生了我们四姐妹,村里有人撺掇给没娃的人家送走一个,也有净是小子的人家要和我家对换女儿,没等母亲和奶奶开口,父亲就回绝了:“女儿咋啦?女儿再多也是我的娃,讨饭也要把她们养大!”母亲给我们讲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神色。
可父亲不知,母亲和多年不育的小姨私下有谋。大概不到六岁的时候,我被小姨带到大山上的她家,好吃好喝哄着宠着,想方设法让我成为她的孩子。一段时间过后,我闹起情绪来,成天哭着喊爹妈。
也许父亲有所感应,有一天突然来到小姨家。当天就接我回去。那个回家的月夜,父亲用背篓背着我,一路上不停地给我说话,念叨再大点就送我去上学,谁也休想领养我……
父亲为了给我壮胆,不时小声叫着:“狗娃回家了……回家了……”我的身子在背篓里随着父亲的步履摇摇晃晃,迷糊中像在摇篮里安然睡去。记不清多久才到家,只记得那夜的月光白亮亮的,数十里回家的路很长很长,是父亲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回去的。
许多年后,我把小姨“骗养”我的故事讲给爱人听,他调侃我,如果真成了小姨的女儿,长大就成了山里没文化的村妇。虽然是句玩笑,但细思不无道理,倘若那时父亲怕得罪小姨,我的人生确实就会重写。
父亲对我们姊妹几个从不直呼其名,只叫乳名后面的一个字,芳儿、成儿......竟然叫我老三娃,不知弟妹听了有何感想,反正我是觉着不顺耳。冬天去上学,母亲叮嘱走路小心,父亲却让我戴上他的火车头棉帽,我连说不戴不戴,心里嘀咕:哼,谁家女孩子戴你那破玩意,丑死了!父亲吩咐我要好好读书,长大能吃口轻松饭,我嘴里应着,心里却说:肯定我要努力学习,谁愿像你一样?
参加工作后,父亲来甘南藏区看我,回去时需天不亮等车,就没打扰我悄悄走了。有个去送父亲坐车的老乡告诉我,父亲临别前再三嘱托照顾我,他看见父亲上车时偷偷抹泪——父亲常写信来,开头一律不变:吾儿老三娃近来可好?为父甚是惦念!吾儿独在他乡,切要照顾好自己,望待人接物有度,交友慎之……我暗笑父亲,像旧时私塾咬文嚼字的先生,明明是女儿,你非得称呼吾儿,酸溜溜的多碜人。多年后再读这些发黄的信笺,不觉如鲠在喉,泪海决堤了。
那年结婚,父亲托弟弟带给我一样东西,打开一层一层包裹的报纸,里面是一件陶瓷工艺品“麒麟送子”——粉绿色麒麟驮着一个白白胖胖光着屁股的小娃娃,父亲还用红色毛线把麒麟和娃娃缠绕一圈,紧紧打了一个结。瞬间,一股暖流从我的心底漫向全身,这看似廉价的礼物,怎能用金钱来衡量?
后为人母,我渐渐理解了父亲,包容父亲。可是当我开始喜欢听父亲唤我老三娃的时候,世上那个唯一唤我老三娃的人,却永远离我而去了。我常在夜深人静时默默忏悔,祈求父亲的在天之灵,原谅我的幼稚,无知,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