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咸鸡蛋里的岁月甜(散文)
我爱吃咸鸡蛋,对于那些淘宝店铺里琳琅满目,五花八门兜售的咸鸡蛋,我从不喜欢吃。总觉得少了记忆中沉淀的醇香,我始终偏爱自家腌制的咸鸡蛋。
小时候虽然家里很穷,但也不少腌咸鸡蛋,但我们家人却吃得很少。多数腌好的咸鸡蛋母亲会煮好拿到集市上卖。童年时光里,五只母鸡就是我们全家的宝贝。那时候,为了让它们下蛋多,奶奶不惜下血本放大招养它们。尤其是鸡下蛋期间,奶奶会很偏爱地给它们撒棒子粒、高粱米,为了给它们改善生活,会号召全家人去山上挖野菜。挖回的野菜摘洗干净,掺一些棒子面给它们吃。有时,奶奶还会单独让母亲给它们蒸一锅野菜饽饽,掰碎了喂给它们
“动物也和人一样,你好好善待它,它也会感恩与你的。”奶奶不止一次地对我们讲。
也别说我家的鸡由于饲养得好,鸡也着调下蛋。鸡下的蛋母亲会给放进橱柜里,攒到一百个的时候会腌咸鸡蛋。
那年,腌咸鸡蛋用的是大盐粒,花椒大料也是集上地摊上买的。腌鸡蛋用的花椒大料,奶奶专门买那些陈旧的有年头的,从不买新花椒大料。奶奶说,陈年花椒大料既便宜又有味道。还记得那年母亲腌蛋的仪式总让我着迷,她先将鸡蛋在清水里洗得发亮,白瓷般的蛋壳被棉布细细拭干,再用铅笔工整地写上日期,仿佛在封印时光。大铁锅里翻滚的香料水咕嘟作响,陈年花椒在沸水中舒展身躯。煮开锅后,熄火,待水温不算凉时,倒入鸡蛋坛里。二十多天后鸡蛋就腌好了,就可以卖了。
母亲腌的咸鸡蛋有股淡淡的花椒大料水的清香,咸淡适中还有油,吃起来很香。刚腌好的鸡蛋,母亲会给我们一家人煮几个,用刀一切两半摆放在盘子里,早晨喝粥一人一半,我家人都喜欢吃。剩下的咸鸡蛋,母亲会一天煮十个或二十个的,连同家里蒸的粘豆包一起拿到集市上卖。
刚开始,集上卖咸鸡蛋的还有我家邻居小戎她妈。她妈腌的咸鸡蛋都是批发来的鸡蛋,不是自家养的。她家和我家腌咸鸡蛋的方法不一样,她家腌咸鸡蛋从不洗,一盆鸡蛋吧,撒上白酒一个个滚上盐面放进坛子里。十多天后,鸡蛋就咸了。小戎说了,她妈说我家腌咸鸡蛋的方法,是远古时期的做法。而她家腌咸鸡蛋的方法才是新生事物。既省事又快。
她妈不单对小戎这么说,在集上也会对买家说,不光说她还会大呼小叫地不让别人买我家咸鸡蛋。并说,她家的咸蛋才是货真价实好蛋。母亲属于与世无争的人,加上小戎妈又是我家邻居,总是碍于情面也不会和小戎她妈理论,反正母亲拿的咸鸡蛋也不多也好卖。小戎家就不一样了,小戎母亲每次都会拿一大盆,时间久了赶上天气热,卖不出去就坏了。奶奶老早就听说小戎妈欺行霸市,欺负母亲。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集市上,看见小戎母亲正在数道着母亲不是,气得她翻着白眼仁对着哄抢的街坊喊:“都来看看!这家的咸蛋掰开能看到鸡屎星子!”人们惊讶地听后,然后哄笑着不再围观散开了。
奶奶说得没错,她家的咸鸡蛋腌好后,鸡蛋清颜色发暗,有人买的就是臭鸡蛋。
那天后,人们听了奶奶的话,买她家咸鸡蛋的人很少。而买我家咸鸡蛋的人很多。附近有一个工厂,工厂的工人多是外地人,他们喜欢吃咸鸡蛋,也喜欢买我家的。每次母亲出摊卖咸鸡蛋,都会围很多人抢着买。他们说吃我家咸鸡蛋有久违家的味道。而小戎家的摊位前,人们买的就相对人很少了。但我家的咸鸡蛋毕竟拿得少,即使鸡赶着劲下,再腌也需要时间呀?所以经常是供不应求。母亲也是好心,就和小戎妈商量说:“我干脆教你腌咸鸡蛋吧,你家鸡蛋多,你学会了,你的生意也会好!如果你忙不过来,我还可以帮你卖。”
小戎妈一听火了,她斥责母亲是想兼并她,抢她的生意。她说:“别假惺惺地装好人了!你有那好心的话,你别和我抢生意呀?口口声声说你帮我卖,你干脆说让我别卖了,就你一个人干得了!”她理都不理母亲,她没有接受母亲的建议还是我行我素。
小戎她爸以前和小戎她妈同在工厂上班。后来工厂倒闭,就和她妈双双下岗了。下岗后她爸也不找个事干,每天喝酒耍大钱,整个一个酒鬼。他也不在乎咸鸡蛋香臭,他只在乎喝酒时有咸鸡蛋吃就行。他一次喝一瓶老白干,两三个咸鸡蛋。小戎她妈下岗后,和村里人合伙在集上做面食生意。顺便腌咸鸡蛋卖,她家没养鸡,鸡蛋都是批发的。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就这么过吧,谁成想,小戎她爸有一天说是和几个哥们出去喝酒好几天没回家。她妈也是忙生意,过了一个礼拜去喝酒的的人家找,人家说她男人喝完酒当天夜里就离开了。几天后,我家前面的河里,漂上她爸的尸体和他骑的自行车。人们猜测,多是他喝酒喝多了掉河里淹死了。
小戎父亲的意外去世,让整个村子笼上阴霾。那日,我蜷在门缝后,听到小戎妈撕心裂肺地哭嚎,看到她抱着一坛子咸鸡蛋和一瓶子酒坐在坟地哭。几天后,她整个人也变得疯颠起来。面食店也不去干了,每天在村子里找她男人,嘴里喊着:“死鬼呀!你去哪了,我给你腌的咸鸡蛋咸了,可以回家喝酒了!”
小戎见不得她妈的疯样,吓得躲到犄角旮旯哭。那些日子,母亲看她可怜把她领到我家和我睡在一起。奶奶和村委会的几个婆婆凑了一些钱,把她妈送进了安定医院。
那些日子,小戎一直住在我家,每天母亲都会给她煮一个咸鸡蛋。小戎说我家的咸鸡蛋比她妈腌的好吃,不像她妈腌的吃着臭哄哄的。她还说,她妈也喜欢吃咸鸡蛋,只是每次腌了也舍不得吃,不是给她爸和她留着就拿到集市上卖。说着说着就泪眼汪汪了。母亲知道她想她妈了,每个礼拜日,都会煮了咸鸡蛋,包一些饺子带着她去医院看她妈……
两个礼拜后,一个女人来我家接小戎了,她说她是小戎的姑姑。她接替了那个面食摊,就在我们村住了下来和小戎一起生活。有一天,她来我家和母亲求精想学会腌咸鸡蛋,她说她去安定医院看小戎她妈了,小戎她妈说,想吃我母亲腌的咸鸡蛋了……
其实说实话,姥姥腌咸鸡蛋的水平比母亲还好,母亲腌咸鸡蛋就是和姥姥学的。我们来承德时,姥姥曾让开火车的老叔,给我们带来两坛子咸鸡蛋。不仅如此,每年姥姥也会腌一些咸鸡蛋让老叔给我们捎过来。
从小耳濡目染的原因,我对腌咸鸡蛋也是无师自通。如今我家的厨房里,总备着粗盐坛子,老叔每年捎来的山鸡蛋还带着稻草清香。腌蛋时我也会学着母亲的样子,煮花椒大料水,然后把鸡蛋洗得透亮擦干,在鸡蛋上工整地写上日期。我腌的咸鸡蛋就和那年母亲腌的咸鸡蛋一个味,咬一口,直接咸香到心里。
坛中咸蛋静静沉时光,就像那些离散又重聚的身影,在记忆的陶瓮里,永远保持着最初的温度。最终都化作舌尖一缕温暖的岁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