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圣彼得大教堂前的沉思(随笔) ——欧洲六国行笔记(一)
一、广场上的视觉震撼
上午游览完了古罗马斗兽场、罗马废墟、西班牙台阶等景点,离举世无双的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也就一桥之隔,可是,按照旅行社与我们签约好的打包价行程,我们接下来该做的不是去这座教堂,而是打道回转,向北往弗洛伦萨。既来罗马却不能一睹这世人仰慕的天主教圣地?您瞧瞧,旅行社这坑挖得真是够大的。经过与旅行社的几番周折,我们每人现掏一笔不算少的费用,才获得进大教堂的机会。看来,商业化的旅游,变着方的牟利手段无处不在。
虽说是午后,参观的游客依然人流如潮。我们只得随着长长的队伍,耐心地步步紧跟,步履艰难地挪向入口。安检,入境,我终于从意大利的边境一脚踏进了国中之国的梵蒂冈。双脚立于圣彼得广场,举目四望,建成于17世纪中叶的一群建筑赫然呈现在我的眼前,强烈的视觉震撼,会让你感到先前无论有过怎样的折腾都是值得的。
宽阔的广场,两侧的弧形长廊,高大且长,对称而立,那阵势,可谓气贯长虹;古典气息十足的白色大理石廊柱,齐崭崭地立于廊檐之下,形成密集的道道垂线,让你足以体味到一种雄威又灵动的审美愉悦。来自古埃及的方尖碑,独立于广场正中央,立刻把我的思绪带入到一个古老的时空。以方尖碑为圆心的圆形广场,整个地面铺着密集的黑色小方石,为广场定下了庄严的深色基调。深色里再嵌进规整的白色线条,由圆心呈放射状向整个广场扩散,黑与白,泾渭分明。以对称轴为中心的两道白色直线,指引着圣彼得大教堂前的梯形广场,更增添了前方大教堂的纵深感。在蓝天白云的背景里,高高的大教堂穹顶,尽显它的巧夺天工。
我还要说说竖立在教堂前的圣彼得雕像,这位基督教的首位教宗,右手握着两把钥匙,这样的着意设计,正象征着耶稣赐予他的最高权力——开启天国之门。而整个圣彼得广场的俯瞰图,又正是一个巨大的钥匙孔状。以大的空间呼应一个细小的刻画点来凸显一个主题,这样的创意,让你不得不敬佩设计者的一番良苦用心。
圣彼得广场建筑的完美策划,以极为强烈的形式感所营造的神圣和庄严,足以写进建筑美学史之最。而一个用于集会、弥撒、祈祷的宗教场所,其格局毫不逊色于东西方历代皇宫广场的宏大,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也给我留下了深深的思索。
二、“完美结合说”的缺憾
一进圣彼得教堂,你除了会被一种神秘的氛围包裹,还会领略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室内空间的宏大。走到殿堂深处,立于直径42米、高138米的穹顶之下,环顾四周,高大的方形廊柱,撑起了几道纵横对接的长形拱顶,一个挨一个的拱门,连接着四面八方,从高、深、阔无论哪个维度看,它都做到了极致,这是宏观上的广大;再看每一堵高墙大理石的华丽,每一道拱门上的精雕,每一个立柱上的细刻,以至拱顶及地面各种色彩斑斓的图案,无不精致细微。东方人“致广大而尽精微”的理念,在西方人的建筑里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
然而,对于这座宏伟的殿堂及精美的装饰,学者或舆论界有一个最多的说法,说它是“宗教信仰与建筑艺术的完美结合”。这个说法乍看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只要我们略加思索,宗教与艺术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一个是对人的道德的系统规范;一个是个体性情的自由张扬,它们是矛盾的,相悖的。即便这二者客观上有某种关联,我们以“完美结合”来为其定调,这不免有些简单化或脸谱化。
比如,艺术家的创作首先是受到了题材的限制。教堂内的壁画、雕塑等一系列作品,由于全部来自教会出资,艺术家们不得不受理宗教题材的创作以至被迫接受教宗的授意。中国有句俗话,“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管。”如此处境,艺术家的创作理念自然不能自由发挥。
文艺复兴运动的到来,艺术家们终于从一个新兴的时代找到了艺术突破的窗口,他们冲开宗教的羁绊,绘画创作犹如一股强劲的春风吹进了宗教殿堂。如达·芬奇《最后的晚餐》,以生动细腻的众多人物神态,把宗教题材终于从神的世界拉到了人世间;拉斐尔的《西斯廷圣母》,以精湛的技艺表现了圣母的温柔与秀美,从而把神明人性化;乔托的《犹大之吻》通过人物的满眼怒火,将耶稣刻画成一个普通凡人,等等。然而,在这个时代浪潮中,却蕴藏着宗教与艺术时时撞击的暗流涌动。其中最为典型的要数米开朗基罗与罗马教廷矛盾的公开化,二者因艺术创作理念与宗教教义的不合而时常发生冲突。比如,米开朗基罗著名的壁画《最后的审判》,因描绘大量的裸体形象以体现人文主义思想,从而引发教会对他提出“亵渎宗教”的指控。
再说说宗教自身。文艺复兴时期,即便是宗教圣地,也挡不住新时代涌进来的滚滚潮流,宗教领袖们或多或少受到了人文主义思想的影响,我们不得不承认,他们也表现出了某些灵活性。比如,他们最终接纳了达·芬奇绘画中将圣人的头顶去掉了光环的处理。接纳了一批具有人文主义思想的绘画及雕塑作品。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哀悼基督》,将圣母处理得比儿子年轻很多,作品着力地表现出了她的貌美和典雅,然而,这个一反常态的奇作,它却堂而皇之地安放在圣彼得大教堂内,并视为镇殿之宝,这很能说明教廷对作品的宽容。此外,我们还能见到殿堂内的绘画和雕塑中,时有袒胸露背甚至裸露大半个身子的女性。尽管如此,我们很难说,宗教领袖们的出发点是在弘扬艺术的自由。事实上,这只是双方妥协的结果。教义与艺术之间的分歧是始终存在的,二者之间的博弈从来就没有消失。
三,典型的精神物质化形态
要想捋清宗教信仰与艺术(包括建筑)的关系,我们必须进入一个更高的思维领域,那就是精神与物质的层面。在人类社会活动中,某种意义上讲,无形的精神,往往通过有形的物质予以外化;反过来,又以物质的特殊形态来象征精神,护卫精神。
忽然想起我国封建时代的列鼎列簋制度,天子九鼎八簋、公侯七鼎六簋等。把青铜器作为礼制的重要表现形式,表面看,它是一种等级制度的体现,实质上它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封建权力的物化量化,其本质仍然是将一种无形的意识转化为一种可见的物质形态。
同样的道理,西方教宗们一代接一代,一百多年的持之以恒,他们不惜花费重金,集合大量的人力物力,为了一座教堂而大兴土木,并吸纳当时声名显赫的艺术家参与设计和创作,以贡献他们的聪明才智。宗教领袖们不遗余力地营造建筑物的宏伟,并力争融进最完美的艺术装饰,将信徒朝拜的场所披上最华丽的外衣,而这一切,最终都是要极力地标榜宗教的神圣,凸显宗教的神秘和教宗权力的至高无上。将精神物质化,以奢侈的物质形态标榜权力,以豪华的物质状况彰显教义,这才是问题的实质。我们说,只有这样来解释艺术(包括建筑)与宗教信仰的关联,才更接近事情的真相。
四、脱帽礼仪与一段相声
教堂里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我一边听着导游的讲解,一边不停地拍照。一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来到我跟前,比比划划好半天我才明白,原来他是要我脱下帽子。哦,这是朝圣之地,我竟把这茬儿给忘了。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感情戴帽的并不止我一人,尤其女士,她们戴着各式各样的时尚帽。不过,既然人家点着名儿要我脱帽,我也不能不服管理,入乡随俗嘛。但我也看出,礼仪这事儿,在这神圣的场所,居然允许有它的弹性伸缩量。另外,据我所知,这些游客里面,有的人是要去攀登大教堂穹顶的最顶端的,这可是要花钱买门票的。教堂也可以商品化?教堂已经商品化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在我脑海里闪现:一块神圣之地,既然都商品了,而对于我们这些游客,还有必要以“礼仪”这种形式,为当今宗教蒙上一块神秘的面纱么?当然,这些话我只是在心里这样想,可不敢轻易地以文字表达出来。
人的思绪就是这么奇怪,一个偶发的情景,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情,时常会引发你在时间和空间的广袤里纵横驰骋。
想起了500年前的宗教历史事件,天主教教皇利奥十世授权出售赎罪券,通过钱可以赎买一个人的罪过。可见在那个时候,将教义商品化已经运用得很娴熟了。
我还想起了几十年前听过的一段相声《买佛龛》,说的是腊月二十三这天一老太太送灶王爷的事。她将旧的灶王爷神像焚烧后,便再去买一幅新的。回来时遇见一小伙儿礼貌地与她打招呼,“大娘,您买佛龛去啦。”老太太接过话,“年轻人不懂规矩,这能叫买吗?你得说请。”“哦,那您这是多少钱请的?”老太太毫无顾忌的回答“嗨,就他妈这么个玩意儿,八毛。”得,一句话露了马脚。原来,在神明面前摆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老太太,她的内心深处,神明就是一个玩意儿。相声是想说教义本身的虚无,还是想说老太太她个人虚伪?我说不清。
对于宗教信仰,不管是正统的还是民间的,我深知自己的这番胡思乱想及议论是不能算数的。于是,想到了要搜索一些著名作家及名人对宗教的认知。比如,薄伽丘的《十日谈》,还有雨果的《巴黎圣母院》,都揭露了教会的虚伪;拜伦在《唐璜》中讽刺了宗教的禁欲;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中,表现了神职人员的道德堕落,等等。马克思论述道: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启蒙思想家狄德罗指出,宗教领袖过分关注外在的圣洁,而忽略了内在的纯净;伏尔泰的话最猛烈,他直言:教皇是“两足禽兽”,教士是“文明的恶棍”。
以我对历史及当今的宗教知之甚少,行文到此,不免要特别阐明,以上列举的文学作品描写及名人言论,皆是特定历史时代的产物。
五、人之生来的精神需求
几年前,微信把我们失散多年的同学联系起来了,同学中居然有信仰基督教的,我很惊讶。这其一,他所处的城镇并非一二线的都市,在我国,基督教何以有如此的推广能力而渗透到一个连四线都算不上的小城镇。其二,华夏民族的主要信仰是儒释道,基督教从来就没有成为民众信仰的主流,同学何以单单崇拜诞生于他国且在两千多年前的耶稣?其三,如今是知识爆炸时代、网络时代,各种信息充斥着我们的生活,同学又何以沉得下心来,甘做人类“原罪说”下的罪人?这让我很不理解。人各有志,人各有需,我的困惑,只能说明自己认知的狭隘。
毛泽东曾指出:“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如同需要粮食、空气和水,精神需求同样是人的刚需。人,若是为活着而活着,没有精神支柱,活成一个行尸走肉,这于情于理不忍。可是,信仰一旦成了一种蒙昧,成了一种禁锢,有人甚至拿信仰来极力地维护某种权力和利益,最终让信仰成为人的认知蒙蔽和精神束缚,这同样于情于理不容。千百年来,我们的哲学、文学、艺术、政治、道德、法律、社会制度,似乎都在围绕着人的精神及物质这两种最基本的需求而做着不懈地努力,然而,宗教信仰是不是解决人之精神需求的一剂良方?尤其在当今社会,在处处“利”字当头的市场经济环境里,在一个已经寻不到真正意义净土的社会中,宗教是否真的能成为人之精神的最终皈依?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在我这里无解,我陷入了迷茫和沉思。
对于人类的社会活动,我们还是回到只琢磨“文化”这个层面上来,这样,我们便可以把历史和现实溶解于文化,把宗教消化于美学。
我为人类能创造出像圣彼得大教堂这样伟大的文化遗产肃然起敬,我为人类的艺术创造感到无比骄傲!
(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