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从海拔1950米到2.4米(随笔)
一
清晨,遥远东方,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将温暖洒下。世界从静谧中醒来;生活,在喧闹中开始新的一天。
吃罢早点,我拎起单肩包,拦下一辆的士,朝着机场方向赶去。
车渐行渐远,昭阳大道,樱影斑斓,微风轻拂,粉白相间的花影便碎在了车的后视镜的边缘。
我是一个家乡佬,一旦离开家乡,心底便会生出一种不安,远游与我而言,兴致索然。
岁月,如手中烟卷,燃烧的灰烬,随风散入时光的缝隙里,再无踪迹可寻。蓦然回首,从教十余载,既无桃李满园的馥郁芬芳,亦无杏坛深耕的斐然硕果。时光如白驹过隙,我却在琐碎的日常中蹉跎了岁月,于机械的重复里消磨了热忱。
幸受学校委派外出学习,沉睡的渴望被唤醒。
昭通的机场不大,往下俯视,就如一个足球场一般。我将登机牌轻轻展开又叠起,将这张通往新世界大门的门票拽在手里,这张薄薄的纸承载着的,何止是跨越千里的航线,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使命。我将其妥善地收入行囊,就像把整个春天的希望,揣在怀里。
耳畔充斥着轰鸣的引擎声,窗外,机翼下的山峦如墨色渐渐淡去,田野化作绿色的涟漪,在云海边缘悄然隐没。
看着看着,我便进入了梦乡。强烈的坠落感将我从梦中拖拽出来,我拎去包,走出舱门。一股热风迎面扑来,温暖中略带炙热。穿过廊桥,站在通道上回望来时的路,恍如梦境一般。走出机场,满眼是林立的高楼,我顾不得欣赏城市的繁华,鞋底沾染的泥土似乎在向我说:“走,你的路在前方。”
打开手机查看,海波2.4米,习惯了1950米的高原,习惯了秋城的早晚温差,一时间反而不太适应这儿的温暖。
松江是此行的目的地。我不知道松江属于上海的哪一个区,只能依赖导航按部就班地走。
从浦东机场到松江约莫两个小时,先乘坐市域地铁,到中春路后转乘九号地铁,到松江大学城下车后步行便可到达。
站台上,人头攒动,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和行李箱滚轮的声响,弹奏着属于这个城市忙碌的乐章。大多人都形色匆匆,怀揣着各自的故事和目的,在城市中穿梭。我也混杂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用期待的眼神望向列车驶来的方向。
列车白色的身影如闪电般划破视野,空气似乎被割裂而发出呼啸声。待车门打开后,我便在拥挤中上了车。
列车启动后,窗外的景色被快进成电影画面,高楼大厦或绿树繁华,都在快进的闪动中迅速后退,逐渐模糊成一片斑斓的色彩,直至消失子隧道中。
车厢里,人们或闭目养神,或翻看手机。时间,见证了这座城市的过往,也承载着未来和希望。于我,似乎习惯了小县城的闲与慢。昭通,没有地铁,有的只是公交车。然而,每次坐公交车,大致会遇到熟识的人,或朋友或相邻,大家相互问候,道些家长里短的琐碎。
走出九号列车地铁口,松江则呈现另一番景象。
松江的天是温热的。现在是四月中旬,尚未到黄梅雨季,故雨水较少。松江的楼房和浦东相比则显得矮一些,不过多了些历史的厚重感。在两栋高楼之间,偶有带尖顶的建筑,那大多是教堂或学校,它们就静静地矗立在这座城市中,诉说着独属于这座城市的历史和文化。约6000年前,上海的先民便在松江的九峰一代繁衍生息,广富林遗址是最好的证明。后来得知,陆机、陆云、董其昌都是上海松江人。我本对这偏远的郊区有些偏见,可当我真正了解它时,反而觉得自己过于粗鄙,有些自惭形愧。再则,此番前来,并非游乐,乃是求学,又怎可违了初心。
二
我暂住的地方名叫“花惜美拾”。
推开“花惜美拾”的木质门扉,松江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窗台的绿萝垂落的藤蔓在晨风中轻颤,恍惚间竟与郁达夫笔下“YellowGrabStreet”的光影重叠。这座隐匿在魔都边外小城,像一枚精巧的纽扣,将我异乡的生活与达夫先生的足迹悄然缝合。
1926年,达夫先生离粤北上,赴沪主持创造社的出版工作,想来,他是极其郁闷的,毕竟,北伐控制着上海,幸好,在孙百刚的家里,他遇到了王映霞,也才有了《日记九种》。于是乎,又想到了他《故都的秋》里所写:“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秋城昭通,想必,昭通的樱桃已经上市,听,孩童的歌谣在风中召唤……
我家门前有条河,名字就叫洒渔河哟
河水清清,烟柳依依
樱桃熟了,盼客来哟……
又是樱桃红满园
红的绿的黄的
把人间
装点成最美的春天
我要把你捧在手里
送进嘴里
把夏天和春天
融化在心里
明天,你来或不来
沈家沟,永远等你
我家门前有条河,名字就叫洒渔河哟
河水清清,烟柳依依
樱桃熟了,盼客来哟……
思绪在风中凌乱,天空飞机的轰鸣将我从记忆拉回现实。从昭通到上海,飞机直达,若不是向达夫一样的先辈们抛头颅、洒热血,我想,我今天也不会有这个机会到上海。如此想来,便为此次的培训增加了不少的动力。
学习是枯燥的,毋庸置疑。
生活,简单而安静。上课、吃饭、睡觉,时光似乎被回放到学生时代,只不过,我现在不是学生,是学员罢了。生活,没有了琐事的羁绊,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会议室,听着专家的讲座。下课了,或到公园走走,或安静地待在酒店,可以思考人生,可以畅想未来,可以做一个关于春天的梦。
这次培训的人都来自云南,算得上是云南省内的精英。当然,我是要除外的。绝非自谦,而是深知自己的知识浅薄和教学能手的不足。每次下课,电梯总是异常拥挤,但凡此时,我便会选择爬楼梯。我住的是九楼,从三楼到九楼,也不远。上,向着目标,一步一步攀登。下,朝着希望,一步一步靠近。有时,很享受这种思考的感觉。
我没有读过大学,甚至不知道大学应该属于什么样子。但在我想来,大学的建筑或许会有所不同,但更多的是在那里可以学习知识。于是乎,也也就把这里当作了“大学”,因为,每天给我们上课的都是大学的教授或教学领域的专家,这难道不是大学吗?
初中毕业后,我就读了师范学校(中专),毕业后为了生活便开始打工。记得在德宏州打工的时候,我边跑业务边背书,终于,通过几年的努力,顺利拿到了自考专科和本科的文凭。后来的后来,我参加了教师招聘考试,便走入了教行。工作十年之后,因为诸多原因,一纸辞职信递交,便又离开了教行。那年,我二十九岁。辞职的第二年,我又参加了考试,再次踏入教行,这一路走来,十年又悄然而逝。
我用最简单的语言概括了我的前半生,因为,那并不是光荣,而是无知和无畏。当我真正去尝试理解教育,真正去理解孩子,我才发现,我是那么的笨拙和可笑,也正是因为,我才有了这次培训的机会,从海拔1950米的昭通飞到海拔2.4米的上海,只为创造一个全新的自我,为昭通教育贡献自己的力量。
某次课间休憩,我在校园书店邂逅《故都的秋》复刻版,泛黄的书页间突然滑落一张洒渔河的照片——那是临行前学生塞给我的樱桃书签。照片里红玛瑙般的果实缀满枝头,树下孩童仰着笑脸,仿佛在说:“老师,等你把春天带回来。”那一刻,海拔1950米的高原与2.4米的江畔在记忆里轰然重叠,原来教育者的迁徙,本质上是一场精神火种的传递。
2025年5月10日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