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向上的路(散文)
我和小平坐了两小时四十分钟的绿皮火车到底省城的时候,天已经放黑了,西天上尚有一抹霞光挂在那。我们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人生地不熟的,捏一捏牛仔上衣里面兜内的三百元钱,我嗓子发干,想喝水。沈阳北站,那会子不气派,楼很老,车站旁有两棵桃树,开着粉嘟嘟的花朵儿,小风嗖嗖刮,吹在身上有几分凉意。没有多少人,五月初的老城根,有些冷清。不该如此啊?毕竟,这里有故宫,有博物馆,有影城,还有文学院,在鸭绿江路,我对沈阳别的记不牢,唯独文学院,我刻骨铭心的记着。那是我心心念念的文学伊甸园呢。有男人女人上前打招呼,拉我俩住他们的旅店。小平问了价钱,一宿十五块钱,房间狭窄,没洗澡的地方,没电视。我说,要不就凑合一下吧。咱们是出来打工的,又不是游山玩水。小平想了想说,好呗。
小旅店在一个深巷子里,老巷子连个路灯都没有,往里走只靠几家窗口或者门缝透出来的灯光指路。女人显然就是老板娘,她没给我们登记,收了钱,简单叮嘱说,不要乱搞,有眼睛盯着。出了事,你们担着。能出啥事?十五元一宿,在老城也算便宜了。
我与小平不在一个房间,我那间一铺小炕,躺下来腿都伸不直,蜷着睡。紧挨着我的邻居,一对二十来岁的男女,是不是情侣,不知道。坐了那么久的火车,又累又困,我什么也不想吃,头挨着油渍渍,黑乎乎的枕头,就迷瞪了。刚睡一会儿,我睡觉的炕和墙壁被撞得呼哧呼哧,一个劲的摇晃。接着是女人激昂的呻吟声,我被成功的吵醒了,邻居们闹妖,闹了一次就得了,不解渴,又来第二次。我忍无可忍,照着墙壁咚咚咚,擂拳头。我大声呵斥:邻居,轻点嘚瑟好不好?你们不睡,我得休息。没人吊我,我索性将脑壳埋在被子里,折腾到下半夜,月亮偏西了,世界才安静。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凌晨五点左右,小平敲门,喊我。小旅馆上午九点时,你如果不退房,就得掏钱。本来兜里没多少钱,不能损兵折将了。另外,必须尽快找到工作。来省城是奔着赚钱的,头两年出去闯荡的金梅,翠翠,每次回来穿金戴银的,尤其是金梅,掏腰包翻修老家的房子,盖起二层小楼,她哥大金娶媳妇都是金梅拿得钱。金梅脖颈上,手腕,小手指戴得全是金货。货真价实,一克拉好几百呢。翠翠也不落后,给他父母翻盖七间大瓦房,有一天,他父亲刘老三突突突从县城开回一辆拖拉机,这玩意是个稀奇,大伙纷纷跑来欣赏,观看。人们知道刘老三是沾了翠翠的光儿,也值得炫耀,同样是生闺女的,别人家的女儿出去后,不但没赚到钱,还半途而废,跑回屯子。就有在省城的本土人,嗤之以鼻,说,两个姑娘家家的,靠出卖身体挣钱。笑贫不笑娼,你没钱寸步难行,你有钱,腋窝有狐臭,你放个屁都是香的。讨什么营生?手无一技之长,脾气还暴烈,遇到茬儿,我不得被白白捏死?
在小旅馆旁边有家早餐铺子,我们走到铺子里,要了一碗玉米粥,一碟咸菜,一根油条。吃饭间隙,老板老板,一个老秃头,大脑袋像一把葫芦瓢,头中央地带光秃秃,一个地球仪似的,四周缀着一些头发。眼珠子叽里咕噜,精神头十足,一看就是个老谋深算的主儿。他上下打量我和小平,有意无意的搭话,不是这里的人,哪的?小平打了个哏儿,说,就附近的,没多远。我欲言又止,秃脑壳又说,想找活做?他的目光温和的扫向我,我点了点头,是,老板。秃脑壳说,会做什么?读几年书?我一五一十回答。小平朝我挤眼睛,我没理会。不明白她何意?秃脑壳说,我看你是个实诚人,正好我铺子缺人。我也不给你锅里锅外,别家店铺一个月三百,我也是。小平一听,急了。赶忙插嘴,老板,老板,你看看我,我也可以的。我不仅干活利索,我还会算账。对了,我早就会烧菜呢。我没多想,既然是一起出来的,讲好的同甘苦,共患难。我在,小平不在说不过去。我说,是啊,老板,小平做菜好吃。您要是让我留在铺子里,也带着小平。
秃脑壳用眼角扫了一眼小平,不不不,姑娘是个厉害人,我的庙小,供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我吸溜吸溜一口气喝完玉米粥,抹抹嘴,老板,您要么我们都留用,要么我们走人。
秃脑壳说,省城好比是一片汪洋大海,餐饮业,其它行业不计其数,姑娘就自己寻个更好的活儿,见秃脑壳语气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小平剜了我一下,清清,那我走了?我确实需要这份工作,尽管起得早,凌晨三点得起床,工资不低。我纳闷秃脑壳为什么讨厌小平?我留下的话,小平百分百恼。我还是和小平一前一后走出秃脑壳的铺子,先找了一个比较便宜的租房住下,安顿好后,彼此分头找事做。
白天出去,晚上披星戴月回租屋,小平很快找到一个歌舞厅侍应生的工作,我兜兜转转在鸭绿江大街,一家烤红薯的摊子前,和秃脑壳重逢,他是去菜市场买菜,我说了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秃脑壳说,你犹豫什么,来我铺子帮忙吧。就这样,小平在歌舞厅上班,我在早餐铺子。
我是凌晨三点就得起来,去秃脑壳的早餐铺子,炸油条,蒸包子,拌小菜,煮茶蛋,煲玉米粥,小米粥,各种粥。忙得团团转,小平和我恰恰相反,我上班,她才下班。常常是呵欠连天,房门钥匙转动着锁孔,空灵且凌厉。没办法,我不好说什么?工作需要,两个人自从来到省城,有了各自忙碌的空间,很难在一块走一走,吃吃饭,偶尔的一次两次,也是各揣心事。我发现,小平开始变了,学会抽烟。不久,她的脖子上有了筷子粗的金项链,以前,我还能在凌晨三点或者五点看到她一身疲惫的回家,后来,她一周,半个月的不见踪影。那时候她有了手机,诺基亚的,我没有。再后来,小平回来一次,请我吃沈阳老边饺子,说很有名的。她自己带了一瓶酒,我记得是五粮液,我对酒没研究,女孩子嘛,不关注那个,我不喝,她倒是喝了半瓶,人没咋的,没醉。说了很多很多话,她说,我听。我俩互换了角色,以往我说,她听。她说着说着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最后,她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拥抱了一会儿,说,清清,你是对的。咱们就该自重,我不懂她什么意思。过年那阵儿,我拿着一年的工资,给父母带了老边饺子,锅包肉、白血肠,熏鸡架。小平却说,她回不了,歌厅很忙。
第二年开春,我还是在秃脑壳的铺子做事,不过,这时候,秃脑壳开了一家饺子馆,关了早餐铺子,全力以赴打理饺子馆,招了几个服务员,交代我做领班,带着他们招待顾客。闲下来的时候,会想到小平,不知道她眼下怎么样?有一天,饺子馆下午生意淡泊,我按照小平留下的地址,找了过去。那家歌舞厅已经换了主人,原先的那个老板不干了,至于小平,这位新老板也不认识。秃脑壳为了联系我们方便,给每个人配了一部手机,虽然不是品牌的,也值得高兴和感恩。拨打小平的手机号码,显示是空号。
我在省城遇到现在的先生,我们步入婚姻殿堂,按揭贷款在沈阳买了楼,尘埃落定。头几年坐火车回南河屯,探望父母。听母亲说,小平离婚了,带着儿子过。为什么离婚,好像是对方出轨。小平一百四十斤的体格子,瘦成一百零几斤了。每个人的人生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是,小平也是。我没资格评判小平所走的路,我只想安静的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