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丹枫】院子里花开(散文)
院子里花开
清晨,车子驶进单位院子时,还没来得及停下车,几树繁花撞进眼帘——东侧的几株李子树,开着细碎的白花,像缀在枝桠间的星辰;西侧的沙果树则擎起满树素雅的伞盖,也是一树白色的繁华:女儿墙后的榆叶梅,粉红花瓣裹着露珠,为院子增添了几点娇嫩。这些年复一年准时开放的花树,在这个夏初的日子里,让我窥见了某种超越时空的生命密码。
沿着草坪边缘盛开的蒲公英花向上望去,那株最年老的沙果树,却只是氤氲着淡淡的红,含苞待放着。后院那株虬龙老态的山楂树,只看到了叶子的绽放,却看不到花开的样子,让我欣喜地的是,我看到山楂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生长的十几簇紫花地丁,悄然地盛开了,那突如其来的开放,让我兴奋了许久。
这些树啊,草啊,扎根的土壤是已经退化了的草坪。去年雨水大,我曾经以为今年可能不再存活,不再开花。想必它们虬结的根系早已适应了多水的环境,在地下织就成绵密的网络。这让我想起楼前旗杆上的火情预警旗,任凭风雨剥蚀,始终随着风的频率震颤出猎猎声响。生命最深沉的力量,往往不在追逐阳光的攀援,而在静默中完成与大地的能量交换。
回转办公室前,捡拾了几枚紫花地丁下的松塔,随手放置窗台上,灰褐的鳞片层层包裹着未曾绽放的坚硬,像位历经沧桑却依然矜持的老者,看见时光在木质纹理间沉淀的年轮,听见松脂滴落时敲响的晨钟。这种来自草木的启示,比任何励志箴言都更接近生命的本质。
近几日的天气预报温度适宜,想必不会有倒春寒的来临。那株年长的沙果树,枝头豆粒大小的花苞已蓄势待发,这种近乎倔强的绽放节奏,恰似我在临摹毛笔字时勾勒笔锋的专注。当世人都在计算投入产出比时,真正的智者却在遵循内在的节律。就像年龄大到快退休的同事,能从树木的年轮间距判断旱涝年份,这种与自然同频的感知力,从来不会过时。
同事拿进来在档案室里保存着二十多年前的退耕还林造林图纸,泛黄纸面上褪色的蓝墨水线条依然清晰。当年种下的落叶松如今已成栋梁之材,速生杨也已经达到可以采伐的树龄。自然从不欺骗真诚的耕耘者,它只是用十年丈量树木的生长,用百年检验水土的治理。这种跨越时空的评判标准,恰是浮躁年代最稀缺的清醒剂。
今年立夏的节气里,气温较常年同期低了些许,但院子里的花花树树依然按照时令轰轰烈烈地开放着。这种对季节规律的忠诚,让我想起附近中学按时作课间操的规矩。当世界被切割成碎片信息四处飞溅时,完整的生命反而显现出强大的统摄力。就像老护林员能从兽径新鲜程度判断野猪群的规模,这种建立在长期观察上的笃定,远比即时数据更有分量。
节日期间,带领妻女出游,目的地是我的出生地——悬羊砬子屯,也是我防火巡查时常去的重要地段。看到那七座崖壁上的金达莱,在嶙峋石缝间绽出艳红。在妻女的感慨中,那些没有园丁修剪,无需肥料滋养的金达莱,它们凭着与岩石共生的默契,把贫瘠化作绽放的舞台。这种野蛮生长的姿态,虽然是没有改变琐琐碎碎现实的无奈,却也让伤痕累累的生长成为历史纹路的一部分。
晨光投影在去向板上,将“巡护”二字浸染成寂静的楼层,整个楼层的空荡仿佛是一个瞬间的错位,让我恍然而得:所谓现代管理不过是人类强加给自然的节奏。真正从容的生命,从来只在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就像我们挂在古树名木挂牌上的年轮数据,数字标注的岁月长度,远不及树干横截面上同心圆蕴含的故事丰富。
同事们在采伐迹地内发回来的图片,新栽下的弱小的红松苗子,新绿盎然,旁边绽放的蒲公英花,盛开后的绒毛会带着远方的邀请,在季候风的鼓动下随意的传播,它的种子乘着上升气流奔赴非预定的坐标,这或许就是花木亿万年进化的生存智慧吧。生命的圆满,本就不在刻意经营,而是放下执念后的自在飘荡。
暮色渐浓时,花树下开始积攒明日的落英。这些即将凋零的花瓣不会哀叹短暂,因为它们懂得:所有盛大的绽放都是为了更好地回归土地。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或许我们更需要学会像花树那样生长——把根扎进真实的土壤,按自己的时令开花结果,在破碎的时空里保持完整的生命节律。毕竟,真正的永恒从不喧嚣,它只在每个春天安静地完成与大地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