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那棵红枣树，伴着我曾住过的老屋。有过多少童年的往事，记着我曾走过的路。当初离开家的时候，枣树花香开满枝头。每当我孤独的时候，就想起家乡一草一木……”《家乡的那棵红枣树》是一首温馨感人的现代流行歌曲，它以质朴的歌词和动人的旋律，唤起了无数听众对家乡的眷恋和对童年的回忆。
　　 每当我听到实力派歌手任妙音用她独特的嗓音，深情演唱这首歌时，我总能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感动与共鸣。我特别喜欢这首歌，听着听着，眼前就会浮现出老家院子里那棵红枣树，对于它的记忆便点点滴滴一一涌上心头。
　　
　　 一、红枣树下的欢乐
　　 我家那棵红枣树，不知是何年何月、由何人所植。从我记事起，它就已巍然屹立在院子的西南角。粗壮的枝干上树皮皲裂，如同老人面上深深的皱纹，弯弯曲曲地爬满树干。巨大的树冠在夏日能投下半亩阴凉，那些旁逸斜出的枝桠，有一半越过了南边的院墙，径直伸向与我家相邻的第三生产队饲养室的房顶——那时还属于人民公社时期。
　　 童年时，我们姐弟妹几个常在那棵大枣树下玩。尤其是夏天，房子里闷热，母亲总会将树底下扫得干干净净，我们就聚在树荫下玩各种各样的游戏：扔沙包、踢毽子、跳房子、滚铁环、下腰、打纸包等。那时的我非常淘气，像个男孩子一样，最喜欢爬到枣树上东张西望，然后再从树上下到第三生产队饲养室的瓦房顶，高高地站着朝妹妹喊：“你踩着墙上的小窝窝，抓紧树干就上来啦！”——第三生产队的后背墙即是我家的南边院墙，枣树距离墙大约有20厘米。大妹胆子小，望着房顶上的我直摇头。看着她怯生生的样子，我更加得意，因为我是姐妹中唯一敢爬树的人。
　　 我时常爬树，不只是为了标榜自己胆儿大，更多的是为了看枣儿什么时候红。能吃上甜甜的、脆脆的红枣，是我们那时候孩子的奢望。从枣儿只有黄豆粒那么大，到小拇指头蛋那么大，再到鼓胀得像小核桃那么大；从深绿色，到淡绿色，再到泛白；从底部一点点变红，到完全红透——这期间，我不知道爬过多少次树。
　　 枣儿泛白的时候，吃起来就已经有些甜脆了。我常常背着妈妈偷偷摘几个下来，分给姐弟妹们品尝。母亲总是不许我们过早摘枣，她说等枣儿红了才更好吃，青枣吃了会拉肚子。偶尔趁母亲去地里干活时，我会摘几个枣，和大妹妹一起做枣娃娃——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出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然后比着看谁做的更漂亮。有时我也会为弟弟摘下树叶，把铜钱大小的叶片卷起来用力吹，叶片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们总要争着比谁的响声更大。
　　 稍大一些后，我们就开始帮母亲干家务活了。记忆最深的是每个暑假，我和大妹妹都要在那棵枣树下帮母亲纺线。七八月间，枣树枝叶繁茂，浓荫匝地，阳光透过树叶筛下斑驳的光影，恍若无数跳动的铜钱。父母常带着姐姐下地干活，我和大妹就一边照看弟弟和小妹妹玩耍，一边在枣树下纺线。有时，邻居家的几个侄女也会把纺车搬到我家枣树下来凑热闹。我们有说有笑，好不热闹。偶尔我们会比赛看谁纺的线穗多，那时大家都屏息凝神，只有纺车的嗡嗡声此起彼伏。更多时候，我们一边纺线一边听我家那台小小的黄颜色的收音机，它给我们带来了太多欢乐。我尤其爱听小说联播，至今还记得当时播放的《红岩》《野火春风斗古城》《岳飞传》《高山下的花环》等长篇小说。
　　 每个暑假结束，我和妹妹纺的线穗总能装满两个大大的尿素袋。看着那些劳动成果，听着母亲的夸奖，我和大妹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收获战利品一样开心。
　　
　　 二、惊心动魄的一幕
　　 我家的红枣树带给我的不只有快乐，还有至今想起仍令我心惊的一幕。
　　 那是我上小学三年级时的事。那天天气极好，碧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阳光透过枣树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午后一两点钟，暑气正盛，我像往常一样轻巧地爬上枣树。看见高枝上挂着几颗红枣，我便踩着枝干挪到第三生产队饲养室的房顶上，顺手抄起靠在墙边的长棍，想打下枣子分给树下正在玩耍的弟弟妹妹。
　　 我刚举起棍子时，忽然瞥见一条大蛇直挺挺地竖立在房顶的瓦片上，距我不过三尺远。那蛇通体黑绿，腹部微黄，它的头颅高高昂起，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直盯着我。我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手中的棍子下意识地挥了过去。那蛇受了惊吓腾空而起，不偏不倚落在弟弟和小妹妹中间——他们俩正在面对面脚对脚坐着玩。他们还以为是新奇好玩的东西，伸手就要去摸。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母亲听到我尖厉的哭叫声，说时迟那时快，她不知从何处飞奔而来，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手一个将弟妹拎起，迅速地退到安全的地方。那蛇受了惊扰，倏地蜿蜒着身子钻入一个墙洞里。
　　 我僵在树上，浑身发抖，竟不知如何下来。最后父亲搬了梯子，将我抱下。后来村里人将那条蛇捉住，扔进了村外的一个废井里。
　　 或许是惊吓过度，那一年，我大病了一场。我断断续续高烧不退，父母四处求医问药，病情却反反复复。半年后的某个晚上，我一直昏迷不醒，村医觉得救治我几乎无望。但母亲不死心，她恳请医生将最后一针强心针打进去，死马当作活马医。天快亮时，我的眼睛翻了翻，然后慢慢睁开了，母亲喜极而泣，抱着我放声大哭。
　　 蹊跷的是，就在我发病的几天后，我的大妹也开始发高烧，连续两个月才渐渐好转；我的弟弟和小朋友玩，右小腿骨折受伤。我们三个孩子同时生病，在那个艰难的年月里，无异于雪上加霜，父母之苦不言而喻。我真的难以想象父母当时是怎样熬过那段艰难的日子！
　　 病愈后，我许久不敢靠近那棵枣树，总觉得枝叶间藏着什么东西。母亲总安慰我：“蛇没伤你是万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胆子越大，福气越大。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你在长，胆子也在长，慢慢长大了，就不会再害怕。”
　　 几十年过去了，母亲的话依然在耳边回响。每当我吃红枣的时候，那惊心动魄的场景有时还会浮现。而母亲飞身护崽的身影，也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母亲在危急时刻迸发出的惊人力量。
　　
　　 三、邻里分享之乐
　　 金秋时节，枣树上的枣子就熟透了。成熟的枣子呈现出深深的红色，光洁的外表，泛着微微的光泽，就像一颗颗精致的红宝石悬挂在树上，煞是好看！
　　 打枣的那一天，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打枣时，父亲站在枣树中间最大的枝桠上，用力地摇晃他四周的枝条，红枣便如雨点般纷纷落下，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父亲摇一阵子就停下来，母亲和我们姐弟妹几个就埋头去拾枣。看着满地红彤彤的大枣，我们几个孩子哪里抵挡得住诱惑？我们一边捡拾，一边偷偷地把最红最饱满的往嘴里塞。咬一口，皮薄肉厚，脆生生的，鲜美多汁，甘甜可口。母亲看着我们贪吃的样子，她轻声提醒我们，“慢点吃，枣多的哩！先拾完，你大还在树上等着，拾完枣你们再吃不迟。”
　　 每年打完枣后，母亲都要给我们做一顿红枣沫糊。她将枣子洗净，放到大锅里煮熟后，用笊篱捞出枣核和枣皮，再加入少许面粉和水，搅匀了继续熬至泥状。熬好的红枣沫糊红艳艳的，枣香浓郁扑鼻，甜而不腻，口感滑润细腻如绸缎，温软顺滑，入口即化，食后唇齿留香。
　　 我的母亲是一个善良、热情、大方的人，只要做了好吃的饭，都会给我们巷子里年长的婆、婶婶或者娘家送去一碗让她们尝尝鲜。母亲做了那么大一锅红枣沫糊，当然忘不了她们。
　　 我是家里送东西跑腿最勤快的孩子。我一碗一碗送出红枣沫糊，回来时都不会空碗。那些婆婆、婶婶或者娘都会带给我们一些花生、绿豆、芝麻、新捣的辣椒面、花椒面或者一个南瓜、一把青菜等东西作为回礼。这是我们党家巷人的老习俗。我们巷子的人向来朴实厚道，邻里之间关系非常友善。人们非常重视礼尚往来。虽然那个年代家家日子清贫，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却从未缺席。母亲的红枣沫糊不仅暖了我们的胃，更串起了整条巷子的情谊。
　　 除了做红枣沫糊分享给大家外，剩下的枣儿，母亲会晒好晾干后，放入我家那个油光发亮的黑色瓦罐里，然后将瓦罐小心地藏在高处。巷子里谁家蒸花馍需要红枣，便来讨要几颗，母亲从来不会吝啬。到了过年的时候，母亲又将枣儿取出一些，和其它我们平时都吃不上的东西像油炸麻叶、核桃、瓜子、花生、水果糖等东西一起放在盘子里，散给前来磕头拜年的孩子们。孩子们得到好吃的东西，欢天喜地，说一声“谢谢”，然后一溜烟就跑开了。母亲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眼里满是慈爱。
　　 迄今为止，那些温暖的记忆仍深深镌刻在我的心底。每当金风送爽，枣香弥漫的季节，我总会想起儿时一家人打枣、拾枣的欢乐场景，想起母亲熬制红枣沫糊时满屋飘散的甜香，更想起邻里之间互赠食物、其乐融融的温情画面。
　　
　　 四、亲情的陪伴
　　 1989年，我和爱人结婚成家时，父亲为我们购置了锅碗瓢盆，还将祖传的炕桌截短四条腿，打磨平整，改作案板送给我们。后来家里盖新房，弟弟不得已伐倒了那棵枣树。他将树干锯成厚板，用其中一块做了一个大枣木案板供家里使用，还留了一小块给大妹。大妹后来特意让妹夫请人给我做了块新的枣木案板。那案板木质坚硬细腻，不易留下刀痕，用了十余年反而越发光滑，至今仍保留在我老家。
　　 2004年，我因工作调动南下广东东莞。2010年暑假，我儿子回老家时，弟弟想起那棵枣树还剩下几块小木板，便请人用余料做了个萝卜擦子，让儿子带给我。他对儿子说：“这是家里的东西，带给你妈，她一定喜欢。”
　　 我儿子返程乘坐火车时，行李过安检触发了警报。安检人员仔细检查后，要求他取出萝卜擦子——因为嵌有刀片，无法通过机器安检。儿子深知这是舅舅的心意，实在不忍丢弃，急中生智解释道：“这萝卜擦子是我从合阳带来的，是我年近八旬的外婆送给妈妈的礼物，是她留给女儿的一份念想。您看，刀片是嵌在木板里的，不会有危险，请您通融一下！”
　　 这番诚恳的解释打动了那位女安检员。她微微一笑，默许我儿子带着擦子通过了安检。这个承载亲情的萝卜擦子几经周折，终于来到东莞，在厨房陪伴了我许多年。
　　 直到现在，我仍在使用这个枣木萝卜擦子。每次拿起它，红枣树下的往事便浮现在眼前：母亲“慢点吃，枣多着呢”的叮咛，巷子里孩子们拜年的欢声笑语，瓦罐中封存的枣香，都化作最珍贵的乡愁，在岁月里愈发醇厚。
　　 如今，那棵红枣树虽已不在，但树下的欢声笑语、惊险一幕与邻里温情，却像坚硬的枣核般深埋在我的记忆深处，历久弥新。它不只是一棵树，更是家的象征、亲情的纽带、邻里温情的见证。纵然消失多年，它的根却早已扎进我心里，年年岁岁，依旧开花结果。
　　
　　 2025年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