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高粱米饭香(散文)
小时候在东北,几乎家家户户都种红高粱,所以每家每户吃得最多的也都是高粱米。只有少数人家虽然也种地,但会把高粱米拿到集上卖掉一些,买回一些大米白面,改善生活。但对于我家来说从不会用高粱米换精米白面,奶奶说:“自己家汗珠子掉地摔八瓣种的粮食,以便宜价卖出换取大价钱的精细粮,那不是浪费吗?”所以她坚决不允许我们这样做,她说:“咱庄稼人就该吃自家地里长出来的粮食,心里才透亮!”
于是,我家灶台四季都飘着高粱米的香气。清晨的高粱米粥碗里浮着胭脂色的米粒,晌午的高粱米面的菜饽饽裹着翠绿的野菜,黄昏的高粱米面糊在铁锅里咕嘟着冒泡。那些年,高粱米就像融进了我们的血脉,成了我们生命里抹不去的底色。
后来我们来承德,父亲成了国家干部,有时赶上了年节,父亲会从市里扛回一袋大米或白面,说是单位发的。从那后,奶奶的饭桌上换成了大米白面,而我们的饭桌上还是高粱米,棒子面。只有在年节的时候,母亲才会给我们蒸馒头做大米饭。
记得四年级那年,学校搬到三十里外的郊区。每天清晨,母亲总在天蒙蒙亮时就往铝饭盒里压实高粱米饭,青花瓷盔盛满粉条熬白菜,一个切成两半的咸鸡蛋。我和哥那时不在一个班,中午吃饭的时候,哥会端着热好的饭菜来我班上吃。我们学校院里有一个锅炉房,同学们拿的饭菜都去锅炉房的饭箱热。烧锅炉的是一位三十七八岁得过小儿麻痹症的冯师傅,走路一瘸一拐的。他父亲以前就是看锅炉房的,后来病逝了,工厂照顾他,他接了父亲的班。他为了照顾自己老妈,一直没有结婚。冯师傅人很好,我们每次拿了饭去饭箱热,他都会站在一边和我们热情地打着招呼,饭热好了,他关了汽,会一个个给拿出来放到一边,我们依次排着队拿,他从不让我们自己动手去关汽闸门。
一天,中午拿饭时间到了,冯师傅刚关了汽闸门,就被工段办事员临时叫去领东西。哥去拿饭时,看蒸饭箱已经关了汽,有的同学已经打开蒸饭箱自己拿走了饭盒。他也上前去拿自己饭,由于蒸饭箱内太热,拿饭盒时一不留神把饭盒从手中滑落,饭撒了一地。哥看饭撒了,急得蹲在地上不停地收着,哭着。这时冯师傅刚好回来看到了,他急忙蹲下身说:“可惜粮食了!”随后他帮哥捡起饭盒刷好。那天他把自己从家拿的地瓜给哥拿了两块,又把自己带的大米饭给哥装了一半。
那时候,我们班级同学吃饭,喜欢把桌子并在一起放在一起吃。我和哥每天千篇一律吃高粱米饭,而别的同学就不同了,都会换着花样的带饭,带大米馒头的同学是多数。他们也吃过我家的高粱米饭,也有喜欢吃的,但也有人吃过后说,毕竟是粗粮,没有大米饭吃着绵软,而且还喇嗓子。他们还问我俩:“总吃高粱米饭,不腻吗?”
我虽然早就不喜欢吃了,但我也会回答说:“不腻!挺好吃的呀!”哥就不同了,他会当着同学面反驳我说:“早就腻了!只是我妹煮熟的鸭子嘴硬罢了!”
那天哥打了饭盒,哥端回来冯师傅的大米饭我俩一人一半分着吃了。回家说给奶奶听,奶奶说:“不能白吃人家的饭!”
第二天,奶奶就给我们多煮了两个咸鸡蛋,多装了一饭盒高粱米饭。奶奶说,这是我家东北地里产的新粮食,东北的高粱米在承德可是好粮食呀!她说冯师傅保准喜欢。果然我和哥拿给冯师傅,冯师傅高兴地说:“这么稀罕人的粮食,闻着就有种粮食香。”他还说,在承德很少见到这种粮食了,他母亲就爱吃高粱米饭了,拿回家他母亲一定喜欢。
第二天哥去热饭时,冯师傅还给哥拿了十个肉包子让哥带给奶奶。肉包子面皮浸着油花,咬开便见粉白的肉团。奶奶吃过包子,连夜碾了半袋新米,又捆上晒得透亮的粉条:“礼尚往来,情分才长久。”那天,冯师傅捧着拿给他的米袋的手微微发颤说道:“闻着米香就能醉人呀!”
以后我和哥再去热饭,我们的饭盒里,经常会被冯师傅换了一些白米饭或者换成了三个馒头。后来奶奶还把自己远房的侄女介绍给了冯师傅,没过不久,两个人就结了婚。
那时候我是学校文艺队的,学校有时会组织出去演出。每次出去演出,母亲都会给我拿一饭盒高粱米饭一个咸鸡蛋。演出队也有几个家里困难的同学也会带饭,但多数演出同学都会带一些钱。到哪演出了,就买一口。带队的高老师见我每次都带高粱米饭,从不买饭就问我,是不是很喜欢吃高粱米饭呀?她哪知道,我如果不带高粱米饭就会饿肚子。因为我也曾和奶奶提过抗议,想要一些钱买点吃的,这样还方便,还不至于到哪都拎个饭盒,吃凉饭。每次说,奶奶都会吼我:“演出又不是出去挣钱,有一个花俩的,给你每次都带一个咸鸡蛋呢,已经很照顾你了。还想买饭吃,咱家可没那待遇!”
对于高老师的询问,我每次只好违心地回答道:“我不喜欢吃买的,买的吃不饱。”
那年文艺队又一次下乡演出,没有热水泡饭,我就吃了凉的。结果演出开始,我就开始胃疼,演出结束就疼得直不起腰了。高老师急忙背着我去了附近诊所,医生给打了针吃了药胃才好。医生说高粱米本身就硬又不容易消化,以后不要凉吃。
后来高老师经过家访,她才知晓原委。从此我的演出饭盒里,总会多出几片油汪汪的腊肉,外加一个白面馒头,那是高老师悄悄从自己带的饭菜里拨出来的。有时高老师还会自己出钱,给我们几个演出同学买一份饭菜……
我们在承德的十几年里,每年开火车的老叔都会给我们家捎来一袋袋高粱米,而我们也会给东北亲戚捎过去一袋袋大米白面。奶奶属于极其认亲的人。自己儿子有出息了当干部了,咋也应该让亲戚得一些实惠吧。尽管我们一家过得很苦,大米白面很少吃,但奶奶也要把最好的精细粮邮寄给东北亲人……
如今,每逢秋收,东北老婶总会寄来扎着红绳袋装的高粱米,和一捆捆透亮的东北粉条。拆封米袋时,簌簌落下的新米带着黑土地的芬芳,让我心生温暖。收到粮食一刻,我会做一锅高粱米饭,然后炖上一锅猪肉粉条,哥会喊上一嗓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