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敏思】永失我爱 ——怀念我的父亲
这一年大旱,5月份之后连续3个月都没有下雨,庄稼都旱死,槐树都在流油,天气异常炎热,南方却多洪灾!
父亲又住院了,从3月份到今太谷二院、慈济医院、省人民医院,又回太谷二院,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几所医院之间辗转。各种问题:肺纤维化、咳嗽、痰多、排便困难,尿不出这些都是老毛病,最严重的是今年春天发烧引发的间直肺,左右肺都有积液,抽了还会继续生。
面对父亲渐渐逼近的人生终点,母亲除了哭哭涕涕就是无休止的唠叨,人世间最悲伤的莫过于生离死别!他一生坎坷多艰,作为家中的长男,却是奶奶3次小产后在奶奶庙求来的宝贝,爷爷家中富庶,游手好闲不事产业,人长得帅爆脾气。奶奶身体不好,经常抽风,不到中年,眼睛几乎看不见了,没有人帮衬家务勉强做,给孩子们做的鞋子远远跟不上脚长的速度。此后父亲的脚最怕鞋子小。父亲曾用一句话概括他眼里的家庭:一个嘴快,一个手快!
父亲兄弟姐妹7个,5男2女。太谷二爷家没有儿子,老弟兄们口头约定把时年12岁的父亲给了二爷。父亲有幸离开农村去太谷上学,读书回家除了照看二爷家一堆孩子,还得帮着干家务,出去捡菜叶,去食堂做饭补贴家用,小小年纪,离了父母,寄人篱下的各种艰难,无法言说。放假后想家心切,为了省钱,从山路步行回家,脚上打出了血泡。后来,二爷家诞下男婴,父亲又被明确告知回家去,他为了抗拒命运选择当兵,复员后在纱厂、良种厂都干过,最后辗转到了刚刚成立的太谷电业局,命运的齿轮从此开始转动。
年轻的父亲英俊潇洒,结婚后在太谷过了一段幸福生活,下班后看电影、挂在自行车把上用手帕包着的小酸果,都是母亲常常念起的小幸福。好景不长,因工作问题父亲赌气返乡,这一呆就是20年!人生有多少个20年?
写一手好字、会弹奏手风琴、精通会计、习惯机关工作的父亲,从不会农活开始学会各种技能,心灵手巧又肯吃苦,样样都不逊于他人。那是个疯狂的时代,农业社大集体劳作是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美其名曰:六对六!别人迟到可以,父亲迟到立马大喇叭里点名批评,稍有微词则遭来从大喇叭做检讨。恶人邻居丢了南瓜,莫名就被拉去指认,难免又是一番推搡辱骂,底层的恶最是邪恶,人整人是不需要理由的。非人的折磨摧残着父亲,常年超负荷的劳作严重透支身体,为了争取到休息片刻的机会,父亲学会了抽烟。
老家本就贫困,落后闭塞的小山村对待犯错丢了工作的父亲和怀孕即将临盆的母亲是不接纳的,日子没法过,看不用希望,母亲吵闹着要离婚,父亲要对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兄弟们的排斥,村里人的欺负和姥姥家人的鄙视……离开老屋吧!只能利用农业社干活后晚上的时间担石头、起土,从一无所有开始盖房子,他们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仿佛苦难生出了倔强,倔强又生出了斗争,父亲像角斗士一般,和任何欺负他的人战斗。因为围墙地基,无数次与凶恶邻居争斗,好几次父亲都被打,可他从来没有屈服退让,硬生生垒砌了圆肚子般的围墙。苦难像生生不息的野草,低贱到尘埃、在无边的黑暗里,拼了命也要活下去。谁欺负都不行,父亲就和他们干,同样都是一条命,自认为自己没错,容不得别人欺负。那时候打闹、吵闹是家常便饭,以至于一家人一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就会瑟瑟发抖,也造就了我们胆小懦弱的性格。我的父亲全靠着一口气、一股劲撑起他不服输、不认命的风骨,这种信念又生出愚公移山的勇气,决绝然地盖起了三间房。作为代价,他们的背严重压弯,宛如括号一般。
房子盖好了,一场大火让原本贫瘠的家雪上加霜,被褥烧了,父亲和姐姐严重烧伤,听说父亲的胳膊都在滴人油。如果用颜色来描绘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时代的苦难,那该是多厚重悲凉的冷灰色。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母殚精竭虑操持生活,家里喂鸡养猪、养过牛、种过荒山、承包过菜园……几年后,命运的齿轮又一次转动,父亲的工作复原,要感谢邓小平老人家,我们一家过上了小康生活。后来好消息传来,电业局能接班,两个姐姐只差一岁,让谁去都会留埋怨,我是个小屁孩,最佳的选择是让正在读初二的哥哥接班,父亲火速去乡镇府求人帮忙改了户口簿,哥哥当晚就坐着火车上班去了,父母的决策让哥哥的人生彻底开挂!
退休后的父亲也从不歇着,老家的地继续种,还开辟了很多荒地。不放心年幼的哥哥和尚未出嫁的女儿,又继续在电业局看门房,烧锅炉,一边陪伴照顾他的儿女。后来又去榆次,尽其所能帮衬孩子们,不忙了又回老家,属于我的四分之一父亲从我的记忆中渐渐清晰。
我无法用文字写下父亲,无数次泣不成声就此打住。如何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书写他?他的好、他的不好,他的过去、他的悲欢离合都已经画上句号。我只知道他是一个伟大的男人!了不起的男人!是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喜欢吹嘘,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卑感的表现,内心缺什么越要显摆。他乐观豁达,对需要帮助的人总是乐善好施。他善良宽容,对伤害他的人也不去计较。他脾气火爆,却从舍不得为难老婆和孩子,更不会动手打孩子,对待母亲更是事无巨细体贴入微,时至今日母亲洗衣服、做饭、女工都差强人意,这些大多是父亲做。孩童的眼里,父爱是贫瘠生活中丰盈而真挚的宠爱、是不论对错绝不苛责的宽容、是每每回家洒在炕上的糖果、是班车上辗转载回来的几麻袋太谷西瓜,是扛着孩子干活、过河的宽厚肩膀,是过年时满家油烟中爬在炕沿上吃到的刚出锅的油花花,是他亲手给我洗过的例假衣裤,是孩子们踮起脚尖从他碗里寻到最后的一根粉条、是他亲手为我做的干面饼、是他不辞辛苦坐火车去学校给我送去的一大提包苹果、是他不顾对错追到别人家里也要收拾欺负我们的坏孩子,不顾年事已高依然暴躁骑车去找女婿算账……他的4个孩子是拿命换来的,谁伤害他们就拿命去拼!他的爱简单粗鲁,却最深沉!他是父亲也是母亲,他像一座山,也是一汪水,跋山涉水而来把一个男人全部的爱意和温柔都给了他的老婆和孩子。
生命的凋零是那样无声无息,一向爱说的父亲常常沉默不语、眼睛紧闭、低垂着脑袋。在腊月的午后,只轻轻握手说:“等我哦,你要好好的啊,过了年就回来!”他点头,这居然就是最后一面,永失我爱!失去父亲的人,就像是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但却失去了根。
也许人生的真相便是:爱是一场循环往复的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