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韵·暖】让位(小小说)
利用周日的休息时间,陈生好不容易安排好了自己的小手术。公司的项目正卡在关键节点,连星期日的休息时间,也是陈生找了老板好几次,才挤出来的。
周日做完小手术,陈生本想输点液后直接回去,但在医生强烈要求下,他勉强在周一下午出了院。
办出院手续时,主治医生一直强调血压、心律指标不佳的风险,还是希望陈生再住院多观察一下。
陈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的口袋:“医院这几天病床也紧张,还是把床位让给别人吧!”
办完出院手续,陈生拖着缓慢的步子从市医院里出来。阳光甚好,暖暖的光线贴着陈生苍白的脸,他感到有些晕眩。
陈生感到有些心慌,手术的伤口传来隐隐的疼痛。陈生的目光投向街角的一家折扣店,心想着喝点啥,或许能平复一下慌张的心跳。
走进这家折扣店,陈生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这家店恰好支持公交卡余额结算。
他选了两瓶牛奶,想了想,其中较贵的一瓶,还是放回了商品货架。
结完账,陈生走出门,迫不及待喝了两大口,他安慰自己,应该好多了。一辆空着的出租车,刻意减了速从陈生身边经过,他有过小小的心动,脚步顿了下,径直向公交站台走去。
大约十分钟后,陈生终于上了车。陈生看了下手机,心想,到家估计要天黑了。
这条公交线路,下一班就是末班车了。车开往远郊方向,车次不是很多,赶上高峰期,车上人很多。陈生挤在人流中,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落脚点。他一手扶着椅子,一手抓着车杠。车子开动的一刹那,陈生心跳跟着猛跳了几下,两腿发软,他紧紧抓着手杠与车椅,生怕自己一下子就倒下去。
一会儿就好了,陈生默默地安慰自己,头上身上却虚汗直流。
三十站……二十九站……二十八站……
公交车仿佛在缓慢地爬行。
“兄弟,来坐吧!我看你脸色太差了!”一个学生打扮的男孩起身给陈生让座。
陈生虚弱地说着感谢,然后将自己沉重的身子“陷”在椅子上。
陈生后仰,将后脑勺抵住椅背凹陷处,闭目养神。
陈生想着或许睡一会儿状态会好些,毕竟到终点站下车,他不必担忧坐过站的风险。可沉重的呼吸一次次撞向广播里的报站声。
陈生一直安慰着自己,撑不了多久就到家了。他脑海中浮现出家里柔软的床,脸上露出短暂的笑意。
没过多久,他发现有人用胳膊轻轻地顶他,他睁开眼,看到一个约摸六十上下的老人,身子骨看上去挺硬朗,满脸红润,目光有神。陈生明白老人小动作的意思,看着老人正摸着他坐着的椅子,仿佛在强调他身下的红色座位是老弱病残孕专座。
陈生有意将自己苍白虚弱的面容,暴露在老人的目光中,心想着明眼人肯定能看出,满脸虚汗的他,确实是个病人。
老人又一次用手轻轻地顶他,陈生犹豫了下,还是起身给老人让了座。起身时,虚弱的陈生有些踉跄,他一下子抓住车上的吊环,避免身子下坠。
还有十来站了,撑一会儿就到家了。陈生刚在心里安慰自己,手机铃就响了,陈生接通了电话,回应着项目上的一些工作事宜。
掏口袋时,不小心公交卡掉地上了,陈生想等打完电话再捡。没想到老人帮他捡了。
打完电话,陈生没等来老人给他公交卡。
“大叔,你看到我掉出的公交卡吗?”陈生提醒着。
老人摇着手,装作不知。
陈生有些生气,但想想自己的身体这会还不能发火。他吞下苦楚,苍白的脸上不断有虚汗落下来。
此时天气渐晚,窗外的风传来些许凉意,这对陈生来说,是对难受的身体唯一的恩赐,吹点风会觉得好受些。
没多久,老人关上了窗户。陈生想让老人至少给窗子留个缝,可他的请求,没有得到回应。
陈生难受的间隙中,有过短暂的猜测,老人是哑巴,还是聋子?心想着如果是残疾人,想想刚才的让座倒也应该。
车子前进着,陈生的目光越发迷离。突然间,一切声音都从耳边消失了,他怎么倒下的,全然没有意识。当他睁眼时,发现有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正给他做急救,有一个刹那他想起了动画片里的美丽圣女,她是来“拯救”他的,就在刚刚,女孩甚至给他做了人工呼吸。他既感动,又羞愧,他在想,弱爆了的自己大概率夺走了美丽女孩的初吻。看陈生醒了,女孩给他嘴里塞上一颗软糖,然后边扶他起来,边给他擦汗,这时一位年轻人恰好将座位让了出来。
女孩扶着陈生坐下,过了一会儿从小包里掏出一瓶酸奶给陈生喝。陈生想说几句感激的话,被女孩拦住了。
“你少说话,把这酸奶喝了,还好我学了急救,也算派上了用场。”
随着纯白的酸奶,一口口流进胃里,陈生向女孩投去感激的目光。某一瞬间,他发现女孩长大了,长成了阳光下的白衣天使。
要到终点站了,陈生特意问女孩要到了微信,他心里甚至畅想过,他会不会有幸成为女孩的“哥哥”。
在离家还有两站的时候,陈生看到之前的那个老人,起身给别人打电话,然后下了车。陈生没有追着他离去的身影,只是看向那刚才让出的座位,在心里试图描绘那抹红色。
终于下车了,陈生才发现那个小女孩有意坐过了站,就是不放心他,一直想把自己送回家。
“小蕊,我请你吃个饭吧!”陈生刚说完,还在想喊她微信上的名字,是否合适。
“不用了!你没事就好。你是个好人,刚才车上的一切我都看到了,其实你这位置本不需要让的!”
两个人分别后,陈生与小蕊微信上挺聊得来。小蕊说,每个人在人生路上都应找到应有的位置。小蕊对陈生讲,她喜欢一句动画片的台词:“我是天使,我要拯救人类!”
陈生微信上回复,你就去拯救你的人类,而我就当你的哥哥,负责保护你。
说完,没有多久,好像觉得太鲁莽了,赶紧撤回了消息。
撤了干嘛,有个哥哥也挺好啊!
陈生对着这行微信下的“拉钩”表情符,笑了。
此时,电话响了。
“陈生,关键时候掉链子,今天项目上一大堆事要处理。你明天再不来上班处理好你的烂摊子,你的位置就要让给人了。”
陈生电话里对顶头上司说着“挽救”的话,想着自己还要填满的钱包,挂完电话,叹出了长长一口气。
陈生想着透口气,便握着手机走到楼道口,夜风卷起他发皱的衣角。忽而他嗅到一缕暗香,一低头就见到台阶缝隙里钻出一朵野蔷薇,月光正沿着半开的花苞流淌,露出绒绒的淡黄花蕊。
微信提示音响起时,那抹鹅黄在晚风里颤了颤,倏然抖落几星露水。
台阶缝中挣扎绽放的野花,对应着“陈生”被挤压的生存状态。半开的花苞与绒黄花蕊,暗示未完全释放的生命力;月光下的露水抖落,既是清晨的预兆也是希望的易碎性;“小蕊”递来的酸奶完成从"被拯救"到"被滋养"的转化,固态糖块在口腔的缓慢溶解,象征创伤修复的漫长过程。这种非语言的治愈仪式,对比着职场通讯工具的即时压迫,形成文明社会的荒诞对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