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云水】碌碡,碾过岁月的痕迹(散文)
一
昨天下午,我去街道取快递。当时正值下班高峰,快递驿站两边马路边停满了车辆,我随即转向东边那条过道。还没走几步,忽然一抬头,一个圆鼓鼓的碌碡蓦然闯入我的视线。它伫立于墙根,表面粗糙不平,一道道纹路,好似岁月刻下的斑驳印记。我走到跟前,用手触摸,刹那间,一种亲切而熟悉的情感袭上心头。碌碡滚动的声响,仿佛穿过时空,由远及近,在耳边轰然响起。
碌碡,又称碌轴、石磙子等,源远流长,历史足迹可追溯到远古时期。据说它最初的样子就是简单的石碾,利用畜力或人力碾压谷物。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首次记载碌碡用于谷物脱粒,主要用作青稞和小麦的碾打。到了唐宋,碌碡得到广泛应用,有不少唐诗宋词生动描写了碌碡。如晚唐薛能《嘉陵驿》“蚕月缫丝路,农时碌碡村”;宋代诗人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也提及碌碡:“系牛莫碍门前路,移系门西碌碡边。”在元代王祯《农书》中,详细描述了碌碡“长可三尺,大小不等,或木或石”,不但可以碾压谷物,而且用于平整场地。
碌碡多用大青石加工而成,以前在老家随处可见。它的设计别具匠心,形貌像鼓,表面有凸起的横向纹理。两侧凿有凹槽,犹如碌碡的肚脐眼,镶嵌铁环,方便挂扣拨枷。碌碡作为碾压工具,特别是在夏收时节的打麦场,作用不可小觑,轧场、碾场都离不开它。
“田间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六月的天空,赤日炎炎,眼看着田间麦子一天天变黄,在微风中翻滚。老家人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脚步变得更为匆忙,都在为三夏大忙做准备。除了修理购买必要的农具外,还要平整刚收割完油菜的场院,也就是“轧场”。轧场,拉开了三夏大忙的序幕。
早上天刚蒙蒙亮,父亲就起床了,它用架子车拉了好几趟水才将场院浸湿。泥土变松软后,爷爷将一根绳索套在碌碡的拨枷上,碌轴插入脐内,以圆心为支点,首尾相接,围绕一个圆心转动。爷爷说这样的设计使碌碡转动更省力、更顺畅。父亲和爷爷拽紧绳索在前面使劲拉,碌碡缓缓地转动起来,循环往复,坑洼不平的场院渐渐被压平整。完了之后,父亲又泼了一遍水,晾一夜,次日再压,一般至少要压三次。最后一次压的时候,母亲将麦糠放进篮子里,跟在滚动的碌碡后面,将麦糠均匀抖在碌碡上,和进泥土里。母亲说,加麦糠碾过的场院会更瓷实,不易开裂。
碌碡碾过的场院,平平整整,视野开阔,母亲开玩笑说,场院又平又光,能滑倒苍蝇绊倒蚊子。弟弟看到溜光平整的场院,兴奋得双手着地,一连翻了好几个“猫跟头”。
轧场过后,不出三两日,就开始搭镰收麦。奶奶天还没亮就开始做饭,吃过早饭,家里人走向麦田,挥汗如雨,将收割回来的麦子均匀铺展在场院晾晒。午后的阳光就像一个大火球,炙烤着大地,最热的时候也是碾场的最佳时间段,能将麦粒碾干净。爷爷戴上草帽,从牛圈里牵出我家那头牛,轻轻了拍它的头,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第一次正式“上战场”,期待它好好表现。两年前家里买回一头小牛犊,经过爷爷的精心喂养,现在长成了膘肥体壮的大牛。爷爷前段时间已经教会它拉东西,可碾场毕竟是第一次,爷爷有点不太放心。
二
走进场院,一股浓郁的麦香味扑面而来,父母早已将晾晒的麦子翻了一遍。爷爷给牛套好行头,一手攥住牛缰绳,一手拿着鞭子。炙热的阳光倾洒在金黄的麦场上,碌碡在爷爷的吆喝声中缓缓滚动,发出“嗡嗡”的沉重声响,好似与大地在深情对话。扬起的麦尘在空中肆意飞舞,构成了一幅充满乡土气息与劳动激情的生动画面。爷爷跟着牛前行的节奏移动步伐,把鞭子甩得震天响。这头牛虽然第一次碾场,但很听话,能一鼓作气,坚持到底,爷爷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碾一场下来,牛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让人心疼。爷爷汗流浃背,也累得气喘吁吁,但他顾不上休息,赶紧将牛拴在不远处的树底下,让牛凉快凉快。爷爷蹲在一旁,抽了一袋烟,又喝了几口水,随后拿起铁叉,和家里人一起起场。
碾场通常分两次进行,第一遍生场碾完,紧接着就要起场。起场劳动量大,需要人手多,很多时候,左邻右舍都会相互帮忙。我们一般和三伯家合作,不管谁家起场,提前说一声,另一家就会及时赶到。人多力量大,两家人顶着火辣辣的烈日,以最快的速度将晾晒的麦子翻了一遍,两小时后,还要再碾一遍。这样,才能更彻底地将麦粒和秸秆分离。
夕阳染红了西天,给场院涂抹上一层梦幻般的色彩,大人小孩都来到场院,这时的场院就像欢乐的海洋,洋溢着欢声笑语。父母手拿木叉,将麦秸挑到一边,用推板将碾出来的麦子集中在一起。我和弟弟也不甘示弱,加入劳动的行列。弟弟刚开始像模像样学着大人推麦,但他毕竟年纪小,热情不过五分钟,就不好好干了,跟着小伙伴玩去了。他们大声喊着“得—驾—”,拿着一根树枝,把碌碡当马骑。为了玩得尽兴,他们甚至站在碌碡上,双脚并立往下跳。母亲担心弟弟的安全,赶紧喊他快点下来,他着急慌忙跳下碌碡,摇摇晃晃,差点摔倒。母亲狠狠瞪了他一眼,弟弟很知趣,赶紧拿起推板,又开始推麦。
好动是小孩子的天性,过去人们物质条件有限,很少给小孩子买玩具,孩子们把碌碡当作玩具,小时候,我和弟弟经常坐在碌碡上玩,爬上爬下,母亲嗔怪说我身上的衣服不是穿烂的,而是玩碌碡磨烂的。扬场的前提条件是要有风,人们在等风时,谈论着夏粮的收成,分享着生活中的趣事。还有人提出玩推碌碡的游戏,比赛看谁力气大,滚得最远。年轻人参与意识强,个个跃跃欲试,每当有人胜出,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掌声。
起风了,该扬场了。父亲和爷爷挥动木锨,一道道金色的弧线划过夜空,麦子和麦糠便分离开来。不管多晚,人们都要将扬出来的麦子拉回家,将场院腾出来。因为第二天还要继续收麦,碾场,扬场。大人们忙完,最后回家时才想起弟弟,母亲赶紧喊弟弟的名字,谁知他玩累了,竟然趴在碌碡上睡着了。
三
碌碡,属于公共财产,归全村人所有。过去,不管谁家盖房,都用碌碡打地基,一家盖房,几乎全村人都来帮忙。主人先确定好房子位置,再在垒墙的地方挖槽,填一层一尺厚的三合土(土、白灰和水泥混合在一起),然后开启打夯模式。村里帮忙的街坊邻居先用铁条和木楔,将两根一米半左右的粗木棍牢牢捆绑在立着的碌碡两端,再拴上四条或六条绳索,然后七八名身强力壮的大汉将碌碡抬入槽中。
随着喊号人一声响亮的“哎嗨呀呼嗨”响起,其他几位壮汉紧密配合,集中注意力,也同样喊着富有节奏感的号子,绳索由松变紧,碌碡被抬起,然后又重重落在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如此这般,碌碡在沟槽中向左、向右、向前移动,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地基也逐渐变得坚实稳固。
冬季来临,时光的脚步仿佛慢了下来,碌碡也不再忙碌。村里人将碌碡滚到向阳处,立起来当饭桌,围坐在一起,享受着明媚的冬日暖阳,一边吃饭,一边分享着生活中的酸甜苦辣。而老人们将古老动人的传说故事娓娓道来,声情并茂,小孩子们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时光荏苒,岁月变换,随着时代的不断进步,人们用水泥和石子筑造出细长轻便的碌碡,再搭配一个铁架子,在拖拉机的带动下,水泥碌碡冲劲足、受力面大,碾场只需十几分钟即可结束。再后来,脱粒机、联合收割机等现代化农业机械,如雨后春笋不断涌现,从收麦到脱粒,不到半天就结束。三夏大忙紧张忙碌的画面一去不复返,碌碡渐渐没有了用武之地。
如今,碌碡作为新农村景观改造的一部分,被保留下来。在很多民俗村或民俗博物馆,也留有碌碡的一席之地。我前年走进关中印象体验地——袁家村,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那里保存很多旧时农耕时代的老物件,碌碡就是其中之一。原来,他们通过展示和使用这些老物件,再现关中悠久的农耕文化和生活方式,吸引了不少游客前来打卡体验。
朴拙无华的碌碡,历经数千年风雨沧桑,见证了乡村的变迁,见证了农人们从艰辛到富足的奋斗历程。它教会了我们勤劳、坚韧和朴实,懂得幸福来之不易。现在,碌碡虽已淡出人们的视野,但它碾过的岁月痕迹,如同乡村的脉络,永远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留在人们的记忆深处。

碌碡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并不陌生,每每看到它,就想起小时候有关碌碡那些事,特别是三夏大忙,碌碡发挥了重要作用。
再次感谢老师鼓励和支持,期待老师佳作连连,开心每一天。

再次感谢老师不变的支持,祝五月好心情,工作顺利,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