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趁朱颜未老,心与万物同醉(散文)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观夫朝暾初起,暮霭渐垂,春秋代序,倏忽而过,方知朱颜辞镜,非金石之坚;白发侵鬓,乃造化之常。然世人或悲华年之易逝,或叹迟暮之将临,独不知心若澄澈,自可与万物同醉,何论少长,皆得其乐也。
忆昔少年游,意气凌云,目空四海。青丝绾玉冠,锦袍曳长风,纵马踏遍长安道,挥毫写尽少年狂。效谢朓“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之雅兴,踏青芳甸,折柳灞桥,醉卧桃林,任落英芳沾襟袖,正应“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之景,彼时青春正好,烂漫无邪。慕永和兰亭“流觞曲水,列坐其次”之乐事,泛舟荷塘,采莲弄舟,戏鱼逐浪,听蛙鼓伴蝉鸣,恰似“青春上阳月,结伴戏京华”之欢娱。秋登高台,效王勃“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之逸韵,望断南飞雁,咏“晴空一鹤排云上”之句,心怀“少年自负凌云笔”之豪情,欲展宏图。冬踏雪径,仿谢道韫“未若柳絮因风起”之妙喻,寻香探梅,赋“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之章,亦如“青春卧空林,白日犹不起”般洒脱随性。彼时也,不知愁滋味,以天地为纸,以风月为墨,肆意挥洒青春,正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竟觉岁月悠长,来日方长。
然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转瞬之间,青丝渐染霜雪,红颜暗换沧桑。昔年纵马少年,或困于案牍之劳形,效车胤囊萤、孙康映雪之勤勉,却难脱“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之困窘;或疲于生计之奔波,如百里奚饲牛于市井,朱买臣负薪于山野,只为稻粱谋。匠人终日矻矻,凿木锻铁,十指生茧,犹恐技艺不精,恰似庖丁解牛“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方得游刃有余。商贾负箧千里,涉险滩,越峻岭,风餐露宿,只为蝇头微利,恍若张骞凿空西域,九死一生而志不渝。书生寒窗十载,悬梁刺股,霜染砚台,却困于科场失意,堪比范进中举前“家无隔夜粮,衣无蔽体布”之潦倒。昔日采莲少女,亦被柴米油盐所累,晨昏不辍操持家务,鬓角早生华发,恰似孟母三迁、陶母封鲊,为儿操劳尽心血;或为儿女情长所缚,辗转反侧,尝尽相思苦,如卓文君夜奔司马,“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背后亦藏辛酸。举目四望,但见市井熙攘,皆为利来;红尘纷扰,尽为名往。众生营营,如蝼蚁之逐膻,若飞蛾之扑火,竟忘却初心,迷失本真。
然亦有人超然物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陶渊明解印归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虽箪食瓢饮,不改其乐;苏东坡宦海沉浮,“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纵屡遭贬谪,仍豁达洒脱。盖知人生如逆旅,得失皆随缘,与其悲叹朱颜老去,不如珍惜当下,以澄明之心,赏四时之景,品人生之味。
观夫夕阳西下,晚霞漫天,虽近黄昏,却绚丽夺目,不减朝晖之璀璨。老当益壮者,或执卷于庭前,与圣贤神交;或泼墨于案上,绘山河壮丽;或漫步于林泉,听松风鸟语;或对弈于竹下,悟人生妙谛。此皆不以年齿为念,而以心境为怀者也。正如老树虬枝,虽无新叶之鲜嫩,却有盘根错节之苍劲;又如陈年老酒,虽无新酿之清冽,却有醇厚绵长之韵味。
昔者庄子云:“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诚哉斯言!然白驹过隙又何妨?若能以欢喜之心,赏春花秋月;以平和之态,对风雨霜雪;以豁达之情,待得失荣辱,则朱颜未老时,可享青春之烂漫,“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当不负韶华;两鬓斑白后,亦得暮年之悠然。
且夫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春之百花争艳,夏之蝉鸣蛙鼓,秋之层林尽染,冬之白雪皑皑,皆为造化之馈赠。若拘于岁月之长短,困于容颜之盛衰,则如盲人骑象,不得见天地之真容;若能敞开心扉,拥抱万物,则朱颜未老时,心与万物同春;纵使白发苍苍,亦可醉心于山水之间,笑看云卷云舒。
是以君子处世,当效陶潜之恬淡,学东坡之旷达,趁朱颜未老,及时行乐,不负韶华;纵青丝成雪,亦当心怀热忱,与万物同醉,不枉此生。如此,则人生虽短,亦可活出万千气象;岁月虽匆,亦能领略无限风光。
有《千秋岁・趁朱颜未老》挥毫作结,词曰:
少年狂傲。踏碎长安道。簪花处,春风笑。
青丝垂玉勒,劳字书年少。歌且舞,酒倾北斗星辰小。
岁月催人老。风雪庭前闹。营营事,何时了?
且抛尘网去,漫赏烟霞好。同醉也,管他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