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过往】那年冬天,我们打平伙(散文)
打平伙,就是几个人伙着吃饭。今天张三出钱,明天李四出钱,类似现在的AA制。但每个人每次出的钱多点少点,并没有人斤斤计较,更不会“秋后算帐”。
我参加工作后的青春岁月,是在一座矿山度过的。这座矿山叫石人沟,是铁矿,坐落在遵化境内的燕山山脉深处,在遵化城西北十多公里处。它的纬度,大致和清东陵一样,在清东陵的东部。二者的直线距离也就20多公里。矿山的北面,是长城,据说是明代戚继光在燕国、北齐所修长城的基础上连接、加固的。长城为界,北面就是承德兴隆县了。应该说,矿山所在区域,也是一块风水宝地。我在矿山工作了九年多,我深深以为,这里是我的第二故乡。
打平伙,是1980年冬天的事。那年,我刚从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这里。打平伙的是三个人:赵国立老师,闫烨老师和我。闫是学美术的,爱好木刻,每天工作之余,忙于木刻创作,时常有小品见于报端。我呢,正做着作家的梦,一有空闲,就看就写,也常有文章发表,就像干大事一样。打平伙,我们并没有什么事先的君子协定,只是国立老师看到我们两个很忙,吃睡没什么规律,就经常做几个热菜,买几个凉菜,拿出一瓶白酒,招呼我们两个到他家喝上几两。国立老师,是唐山市的老三届毕业生,下乡到遵化小马坊村,被村里选为民办老师。1975年,石人沟建矿招工,他结束了民办教师生涯,成为石人沟铁矿的正式职工。矿山建校后,他又被调到矿子弟学校当了老师。他好喝酒,为人仗义,热情好客。他已经结婚,妻子是学校的音乐老师,但没有小孩,和妻子住在学校院内的两间简易房。下乡那几年,他学会了造厨,家常饭菜,做得有色有味。
我虽然有了正式工作,但从平原来到山区,又远离家乡,心里总还是空落落的,悬在半空一样,踏实不下来。国立老师父母一样的细心关爱照顾,让我熨帖了许多。我感激的同时,也觉过意不去,也就经常买斤肉或买条鱼,拎瓶洒,招呼着闫,来找国立老师。
矿山远离城市,内部功能“五脏俱全”。生产区在北部,生活区在南部和东部。家属院,建在南端一座平缓的山头上,被称为南山。各级领导、资深职工、人口多的职工,都住在这里。生产区和南山家属院,相隔大约两公里,由中间的一条主路连接起来。生产区和南山家属院之间,主路东侧,也是生活区,因为也是建在坡势较缓的山上,所以被称为北山。新婚家庭、单身职工,大都住在这里,配套有职工食堂、职工浴池等,北面还有一个简易的篮球场。
商店、饭店、招待所、医院和学校,都建在南山家属院北面的一个山坳里,主路西侧是商店、饭店、招待所,东侧是招待所和医院。
山区的冬天,比平原要冷。本来,在北山单身宿舍楼,矿上已给我们安排了宿舍,两人一间。但校领导为了我们更方便、暖和一些,又破例在学校挤出两间房,让我们住。我们多了一个宿舍。生炉子取暖,有了现成的火。恰巧,国立老师的妻子外出进修,要去二年,国立老师也成了暂时的单身汉。打平伙,我们有了现实的需求和可能。
一个周日的上午,十点半左右,国立老师来到我们宿舍,又招呼我俩到他那去吃午饭,说一起过个美好的周末。但当他打开炉盖,看到冒着蓝烟的炉火时,说:“这火,炖鱼正好!”
“那咱们就在这儿炖鱼,也在这儿吃吧。”我说。
闫也附和。
于是,我们走出校门,来到矿山主路上。商店通往南山的一段,是个坡道,也是个简易的自由市场,每天都有一二十个附近的农民,来这里卖鱼肉蛋,卖白菜土豆大葱,卖山区的土特产。周日,比平时卖货的多几家。我们买了一棵白菜、半斤猪头肉、一斤花生、一个紫心萝卜。老天赏脸,正好来了一份卖鱼的,野生鲫鱼,来自官厅水库。三两多点一条,我们买了六条。我和闫争抢着付款,都被国立老师按住了。他说,下次你们再花钱。我们只好作罢。又在下边饭店里买了二斤大饼,我们就回到了宿舍。
从国立老师家拿来锅碗瓢盆、各种佐料,我们分头动手,就开始了午餐的制作。都是厨师,都是冷拼师,我们有说有笑,相互鼓励,又相互指点,相互挑毛病,又相互讽刺。做饭的过程,简直就是个排练小品的过程,是个排练相声的过程。12点刚过,就制作完毕了。糖醋萝卜丝,大蒜拌猪头肉,油炸花生米,醋溜白菜,炖鲫鱼,三凉两热,国立老师带来一瓶尖庄,半瓶铁狮子,我把我上学用过的一个小木箱从床底下拉出来当饭桌,周末的午餐,就正式开始了。
“咱们仨——仨,今年冬天就——就打平伙吧。你们同意——同意不?”几两酒下肚,国立老师举着口杯说。
“同——同意,同意!”闫和我同声说。
“那就——就定了,谁不同意,谁就是——是那个爬爬。”国立老师左手手指张开,朝下比划着。
“对对。来——干杯!”
从这天开始,我们三个就打起了平伙。每天至少有一顿,我们吃在一块儿。周日,是固定在一起的,有时中午吃了喝了,晚上继续。
打平伙,提高了吃的质量。每个人,都尽可能买得多一些,买得好一些。每次都是荤素搭配,凉热均衡。鱼、肉、蛋自不必说,豆腐、豆片、大小饹馇,萝卜、花生,都是我们的常菜。山区的蘑菇多,松蘑肉蘑榛蘑栗蘑雷蘑嘎扎蘑等,都是野生美味,肉炒,素炒,烧汤,都让我们百吃不厌。职工食堂,主食副食,都是大锅饭菜,而且基本是老三样,吃上几天,就有厌烦之感,而我们打平伙,就可根据舌尖的需求,随意调剂。
打平伙,增长了闫和我的厨艺。能者多劳,家常饭菜,国立老师轻车熟路,大都他做。开始,闫和我打下手,和国立老师学艺。热锅凉油,温火炒料,大火炒菜,后放作料,熬炒烹炸炖,不同食材,如何配料等,我都是通过打平伙,和国立老师学的。后来,我俩也争抢着上灶掂锅,国立老师现场指导。几经咸淡生熟,我们也基本能独立上灶了。后来结婚,有了家庭,我能够成为厨房主力,直接得利于这年冬天打平伙的经历。
打平伙,更伟大的意义,还是快乐了心情,密切了感情。常言道,赌钱越赌越薄,喝酒越喝越厚。通过打平伙,我们体会更深。做菜做饭,是我们三个相互配合的过程,择洗切配炒,紧密衔接,环环相扣,不容得中间断档。我们相辅相成,配合默契,从容愉快。满酒半茶,你斟我饮,真诚礼貌,尽显其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们敞开心扉,互吐真言,胸襟坦荡,情感真诚,如陈年老酿,融入血液之中。如今,国立退休已近二十年,闫和我退休也近十年,我们仍不断来往,相机小聚,互诉衷肠。一冬的平伙,让我们建立了一生的友情。
酒风也反映人格。我是农村出身,小时候衣食不足;国立老师离开父母,下乡到农村,也吃过不少苦头。所以我俩对吃食不挑不拣,吃嘛嘛香,有时甚至不干不净。而闫老师父母都有工作,家庭条件不错,对吃食相对讲究,且有轻微洁癖,各种食材,不洗个四遍五遍誓不罢休,新买来的豆片,入口前,也要用开水冲洗两遍。我说他装模作样,浪费能源。他却不以为然,红着脸笑笑,我行我素。
我们的共性是都喜欢打乒乓球。我们宿舍的西面,是个两间一明的乒乓球室。平时下班后,我们总要打上几局。周日下午,趁着酒劲,我们往往轮番打上两三个小时,出几身臭汗,酒也就下去了很多。酒壮怂人胆。闫这时总是自认为水平高于我俩,就叫阵,要一元钱一局,输了给钱,全部补贴用于下次打平伙。国立和我来者不拒,谨慎应对。做贡献最多的,当然是闫烨。
学校还有一间宿舍,住着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回民。但他们离家较近,不经常住宿。但只要他们赶上我们打平伙,不管轮着我们哪位作东,国立老师都要招呼他们一起来吃。回民老师在场,国立老师就出去弄些牛或羊肉来,专门做一两道回民菜。
门卫是两个农村跑家的单身职工,轮流值班。我们打平伙,也经常把他们叫过来。赶上哪个算哪个。从来不收他们的费用。他们家的大白菜,储存在菜窖里,经常给我们拿过几棵来。其中,有一个姓朱的师傅,象棋玩得不错。我们对弈时,经常输给我。我怀疑他是有意的。
说是打平伙,但总账算起来,国立老师要比我们两个出的钱多。他说他比我们挣得多些,吃的喝的也多些。这就平了。
按矿上的规定,是不允许在宿舍起火做饭的。但校领导没有制止过我们。后来知道,教育科的两位负责人,一个是矿党委书记的夫人,一个是矿长的夫人。她们不说,别人谁也不会说。她们是有意为我们谋福利。
那时交通、通讯都不便利,分配到矿山的学生,大多想调走。铁矿职工的孩子上学不便,学校又刚刚建成,让老师稳定下来,是全矿职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