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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星】云端之上(小说)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21078.5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28发表时间:2025-05-19 10: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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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刀站在大姐家堂屋地上,喊出十四元一斤,就十四元,你养了一年,千瓢水万瓢糠的喂大不容易,我话到嘴边被摁住了,一头毛猪,能长到十四元一斤,大姐的黑猪也有四百斤,算吧,多少钱。小刀眼皮都没眨一下,就满口答应。完全不把我这个大活人放在眼里,我想问小刀,别人家的黑猪十元就可以拿下,你凭啥给十四元,你有钱,你大款,还是你姐是你姐,我是外姓人。小刀同志,很有大将风度的挥一挥手,听着大姐的小姑子,夸赞他,有范儿,代工的人就是不一样。我像聋子的耳朵,摆设。那一刻,小刀在行使一个男人,家长的主权,实际上,我可以大声说,不!我没说出口。大姐哈哈哈的笑声,惊飞了门口觅食的两只喜鹊。大姐乐了,能不乐吗?她的黑猪,在长坂坡屯子,卖出最高的价格,叫谁谁不开心。小刀哏都没打一个,掏出手机,就将五千六百块钱转账给大姐,我牙疼病犯了,我试了试,是左边上槽从左数第三颗牙。牙疼起来,要命啊!我想说,小刀,你今年鸟毛没挣一根回来,大姐不知道?你左手食指被电锯舔去一块肉,在沈阳中大骨科医院住了一个月院,我鞍前马后伺候你到出院,你忘了?我想说,小刀,你瘦驴拉硬屎,拉得不是地方,那是你姐,你亲姐,你父母走后,世上唯一和你血脉相连的人,你奶奶的,你不咔吧眼珠子,不心疼钱,也得心疼心疼你老婆孩子。怎么就没有我们娘俩的地位?嗯,小刀那一时段的表演,像皇帝微服私访归来,大手一挥,看,这是朕打下的万万里江山。
   在我还没缓过神儿,被五千六百块钱打败,败得一塌糊涂,小刀又在没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做出第二个决定。叫姐夫老常,把三轮车开出来,找人秤好猪,送我父母家,在父母家杀年猪。我制止都不赶趟,老常沿街喊了老半天,除了他妹夫姜明,就没人吊他。姜明用独轮车推来一只大铁笼子,秤猪。老常,姜明,小刀。三个人,台秤,站在猪圈前面,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冬天下午一点的太阳,就有些不壮了。老常家不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大青山,海拔八百米,山上常年活着一排庙宇,说是狐仙在此。香烟缭绕,供品不断。老常和大姐,有点头痛脑热,拎一炷香,一沓纸,上山祭祀一番。说也奇怪,身体就好了。
   老常跳进猪圈,黑猪老实,哼哼唧唧,也不大声哼唧,大姐诉苦,俺家猪,啧啧,真是我风里雨里啊,夏天拔草给它吃,秋天我摘红薯梗剁碎喂它。纯粮食长大的,吃也放心。啧啧,小刀,你算是掏着了,这是自己亲兄弟,要是旁人,这个价,不卖,坚决不卖。啧啧,你看,这脊梁多宽?老常拍了拍黑猪后背,黑猪也听话,乖乖朝圈外走,猪不瘦,腚蛋子耷拉着,双下巴。姜明把铁笼子打开,堵在圈门口,老常朝猪屁股轻轻踹了一脚,猪闷哼一声,钻进笼子。人到走运时,一只蚂蚁都会帮。小刀找来一根粗刺槐棒子,三个人齐心合力,把铁笼子和猪,顺上台秤。过完秤,猪抖搂出一泡屎,四百零四斤,大姐说,那四斤就不要钱了,自家人。说得比唱得好听,大姐说,我没喂猪,喂饱了这个斤数打不下来。信你个鬼,那泡屎是谁塞进去的?小刀说,行了,行了。不在乎三瓜俩枣的,老常甩出一筒大鼻涕,上了三轮车,小刀坐旁边,猪一声不响,随着三轮车的颠沛,走出长坂坡。
   嗯,我给母亲去了电话,我说,猪拉来了。母亲很意外,什么猪?我说,小刀在大姐家买的黑猪,搁咱家杀。让我爸请杀猪匠吧。母亲吸拉着嘴,这事咋不提前告诉一下?屋里遭得埋埋汰汰,还没收拾。你爸手术后,一天到晚叽叽歪歪,这不是添乱吗?我说,妈,猪再有三十分钟到了。也怪我,小刀擅自做主,我就该反对。母亲叹了口气,都奔五的人了,做事不过过脑子。你弟那边问过了?我说,没呢,马上联系。母亲说,叫你们磕了,我和你爸身体不好,你俩不是不清楚,我刚想说什么,母亲那端挂了电话。
   我步行三里地,在瓦房公路上,堵了一辆小客车,坐到北屯下车。过了南河石桥,弟弟乔木的电话就追来了,乔木大发雷霆,乔木说,妈肺癌术后,不能累到,你混蛋吗?小刀,我姐夫他不是物,你也眼拙心瞎?猪多少钱一斤?我说了数字,乔木连珠炮似的轰炸过来,农家院喂得毛猪十元就买出来,你们花十四元买,有钱,真尿性。你自己拿钱哈,我和爸妈不拿。乔木炮轰了足足十分钟,才结束。
   乔木说是这么说,我到家时,他将买黑猪的另一半钱转给小刀。实际上,小刀是借着乔木,我父母,帮大姐一个大忙。大姐是坐享渔翁之利,她这头猪,在哪卖,也卖不出这么高的价。
   一头黑猪引发的内部矛盾,远远不止这些。先说父亲母亲,杀猪匠请谁?元旦前后,南河屯的杀猪匠,张运江,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登登,轮不上我们。怎么办?父亲只好请我堂叔出马,堂叔老跑腿子,五保护,也是七十来岁了,一旦有个闪失,咋处理?又找不到其他人,凑合着。堂叔来了,杀猪倒是麻溜,一刀下去,捅哪嘎达不知道,猪没出血。大伙等着吃血肠呢,就又来一刀,嗯,出血了,不多。剖开胸膛,一看,血在肚子里,这猪杀得,猪遭罪,人也跟着倒吸一口凉气。灌血肠,没放笨鸡蛋,血调和的嫩了,血肠出锅,切不住。
   父亲看着一盆血肠,发愁,生气,能不上火?父亲没吃几口饭,就撂下碗筷。这些人吃吃喝喝,好一顿造,临了,母亲让几个实在亲戚,拎了杀猪菜回去晚上吃。人都走了,父亲破口大骂,父亲骂谁,母亲呗。父亲骂着骂着,累了,搬过来椅子,坐着,接着骂。小刀劝父亲,父亲终于停止咆哮。开始分肉,把一头猪分成三份。我们一份,弟一份,父母一份。排骨用砍刀剁好,里脊一家几斤,肘子,谁拿前肘子,谁拿后肘子。一包一包,弄利索了。车后备箱塞满,母亲一言不发,母亲说什么?受憋气。我发现,我与母亲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写几篇文章而已,同样逆来顺受,不反抗,反抗的不彻底。小刀自作主张,我但凡有一点骨气,给他一个嘴巴子,他也不会嚣张跋扈。嗯,父亲这块儿,战争停止。来说说乔木,乔木把买猪的事儿,向我弟媳,李宏一汇报,掀起滔天巨浪。李宏过日子节俭,两人都是工薪基层,上班族。工资不多,能省则省。原来李宏就计划着,过年买一个猪前肘子,一点排骨就可以了。猪肉吃新鲜的最有营养,冻冰箱里时间长了,肉质也不好,小刀买猪,都没和李宏,乔木商量,一顿猛操作,就办了。你说,猪送我母亲家杀,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你不会扛着一张嘴,回家吃?小刀这一招真损,算计到小舅子身上,乔木先斩后奏,李宏那个气啊,两个人别扭一个多月,冷战,分床睡。一个东卧室,一个西卧室。有事不交流,微信留言。李宏对我倒是没说什么,她知道,我说了不算。小刀一言九鼎,一言定乾坤。李宏不止一次对我说,我和她的婚姻,她说基本属于枯萎状态。半死不活的,搭伙罢了。她说,有了房子,就搬出去,与乔木分道扬镳。我不知道怎么说服李宏,我自己也是局中人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李宏叽叽乔木,乔木就打电话叽叽我,乔木是不分场合,地点,将李宏给的气儿,一点不剩,一股脑泼给我。我的手机处于静音模式,单位年底忙,生意十分火爆。顾客走马灯似的,一方唱吧,一方登场。眼球瞪到脑门才行。丟一单,损失得我们赔。上个月,我管账,查账时,少了五十八元,查监控,是一个老头,买五斤多一点老窖酒,同事小柯和他唠嗑,忘收钱了,人走茶凉,不是老顾客,找不到人。这钱,我和小柯一人一半补了漏洞。乔木冲我来一顿海啸,我手机静音,为不让同事看出破绽,我嗯嗯啊啊,应付着。乔木发完火,就风平浪静了,他和小刀有一个共同点,你有一点错儿,一直活在他心里,什么时候,环境一许可,就又提起来,掌掴你一通。
   再来说说,小刀先生。小刀呢,
   小刀的意思是,大姐是他姐,也是我大姐。我在最初嫁给小刀的时候,就嫁给他无尽的关系。这无尽的关系,包括他大姐,老常,还有他们的两个姑娘,老常的直系亲属。嗯,小刀没有事,就捋一捋,大姐那边的人,对他,对我们共有的家,贡献了什么?价值有多大。小刀那天,右手捏着一支油笔,左手是一个记账本,是我今年四月份去沈阳开文代会时,发得笔记本。小刀说,你先别忙乎,做饭还早。你坐下来,听我讲一讲,两边亲戚的比重,分量。呐,咱大姐,每年三月份,坐客车来送一茬玉米碴子,十斤玉米碴子,端午,老常又坐车下来,送一批粽子,豆包。八月十五前后,老常再次来,带着红小豆,几块新做的豆腐,十月,大豆十斤,花生一袋儿。冬月,请咱去吃猪肉,捎回一根血肠,一块烀肉。小刀说,大姐吃什么想着你我。小刀说,你那边的,吃啥想到我?你妈给乔木和咱的梅豆,就看出高低。乔木那包梅豆,嫩,掐好的,回家洗一洗,就下锅。给咱的,没掐好,有的梅豆生了虫子。我这个女婿吧,有五八,没有四十。小刀说,我和你再算一笔账。喏,乔木当年在庄河买房,爸出了三万,那时候钱多硬,三万顶现在六万,十二三年了,我买楼,爸没出一分钱。老头老太太有病住院,我哪次没出钱?如果公平对待,我是不是也该往爸要三万?儿子女儿一视同仁?乔木,也不是个东西,他去阜新高等专科学校读书,我们坐大客车,送他去的。路费我拿的,他学费不够,我也出了五百。卸磨就杀驴,我买楼,没看到他一毛钱。
   我倒了杯茶水,递给小刀,说得口干舌燥,喝点水,润润嗓子。
   小刀接过杯子,咕嘟咕嘟灌进一肚子茶水,在笔记本上罗列出一条一条,关于大姐,老常,我父亲母亲,乔木等一系列故事。小刀的字儿,歪歪扭扭,像一大群蝌蚪,在一洼荷塘里游泳。那些蝌蚪,令人反胃,甚至恶心。小刀意犹未尽,他重复着乔木的罪状,父亲的过错,母亲的不是,一再夸赞大姐,老常,以及大姐身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天上飞的,地上走得,总之,只要是与大姐有联系的,屎壳郎子都是香饽饽儿。
   嗯,小刀说一会儿,抿一口茶,听一听。他像一个法官,在陈诉被告的罪状,引经据典,进行深度剖析。他觉得,父亲也好,母亲也好,乔木也好,我也好,全是一丘之貉,我们活着是用来对付他的。小刀说着说着,声泪俱下,六月天落了一场雪似的,他说,他好无助,他看不到世界上的光,儿子小磊也是他累赘,他想到小磊,就感到面前一片黑夜,走不出的沙漠,沼泽地。小磊,早就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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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刀和小磊基本不交流,小刀想获取小磊的消息,就要从我这里下手。父子俩不对头,原因很简单,小刀的教育方式,直接,粗暴。老子是老子,家里第一,天下第二。小刀说什么,小磊必须无条件服从。小磊六岁时,小刀在厨房地上整理小白菜,将小白菜扎成一捆一捆。骑幸福摩托,去蓉花山镇市场卖。那时候,蓉花山由乡改为镇子。早先的四层办公楼,翻修了六层,气派壮观,门前是一个广场。环境一下子就提升了,见领导们的门,更戒备森严了。小磊在一旁玩耍,不知怎么就把一只木头板凳扔在小刀身上,小刀二话没说,上来就照着小磊粉嘟嘟的脸蛋,一巴掌,六岁的孩子,小脸嫩,经不起小刀的大巴掌,立即肿了起来,小磊嚎啕大哭,我急忙跑过去,抱起小磊,生怕小刀再来一巴掌。当时,我的心提在嗓子眼,嗯,我说,小刀,你有什么冲我来好了,小磊知道啥?小刀那天,果然掀了房顶盖,将我从头到尾,批判了一顿。小磊吓傻了,那晚高烧,我背着小磊到屯里老韩大夫家,天上没有月亮,星星也没几颗。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叩开老韩大夫家的铁门。小磊打了一针,回来睡了一觉,第二天,好了。
   小磊七岁上学,小刀就出去打工,正月走的,一走就是一年。小磊和小刀几乎没怎么相处,小磊长到二十五岁,在读书上,小刀就没指导过一次,小磊十二岁时,小刀对我的拳打脚踢,举起杀猪刀,我左眼险些被打瞎,鼻子流血,就刻在小磊心里,成了小磊的一个阴影。多年之后,小磊有一天,问我,妈,小刀打你的那一瞬间,你为什么不跑?我说,我上哪?我能跑到哪去?小磊说,你咋就找了这么一个男人。我苦涩的笑笑,我说,小磊,你妈妈做姑娘时,梦想过,嫁一名军人,他在边疆保家卫国,我在大后方,做他坚强的后盾。后来,我没遇到军人,那嫁给满眼都是我的男人也行。结果,就这样了。小磊说,妈,你完全可以离开小刀啊?干嘛委屈自己。我摇了摇头,小磊,缘生缘灭,有时不是我们说了算。小磊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小磊抬起头,望着窗外,那阵儿,正有两只麻雀落在八楼的阳台上,小磊自言自语的说,鸟儿都懂爱,小刀为什么不懂呢?
   小磊喊小刀爸爸的次数,寥寥无几,不是叫小刀,就是老头。小刀四十岁就秃了,没全秃,脑壳像个地球仪,三分之一的疆土,不毛之地。周围站着一片稀疏的杨树林,小磊读完高中,小刀就安排他,跟小刀的叔辈兄弟,唐子去大连博远汽修,学钣金喷漆。小磊十八岁就不在我身边,出去闯荡了。对小刀的安排,小磊不满意,小磊想去当兵,小刀没答应。
   小磊在博远,跟白师傅学钣金,每年腊月,我养了一年的克洛猪被撂倒后,后肘子坐车进城,送给白师傅,需要打点一下,人与人相处,不能靠嘴皮子。嗯,小白教得也用心,第三年,小磊已经是钣金大工,本想在唐子的4s店干,那家是合资单位,工资比较高。小磊上了点火,得了急性阑尾炎,一开始以为是吃东西坏肚子,在单位附近输了两天液,不见好转,小磊才打电话给我,说,妈,我觉得自己不好了,我那时还在德胜屯,住着老房子,小磊的电话让我浑身发冷,我说,小磊,你赶紧去医院,一分钟别耽误。小磊有气无力说,妈,我走不动了……情急之下,我给开发区的梦飞打了电话,梦飞二话没说,开车把小磊送到医科大附属三院,我洗漱一下,搭乘红塔小客,抵达庄河客运站,坐大客车一个半小时,才跨进三院,四楼手术室外。说良心话,白师傅和唐子也赶来了,不管怎样,得感恩。小磊手术很成功,从手术室出来,小磊泪眼婆娑,说,妈,你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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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情感小说《云端之上》以黑猪交易为切口,剖开了中国式家庭的复杂肌理。在立意上,小说聚焦传统宗族观念与现代个体意识的碰撞,揭示出血缘纽带下隐伏的权力角力。在结构设计上,作者以黑猪为叙事轴心,辐射出夫妻矛盾、姐弟纠葛、代际冲突等多重支线,杀猪分肉的琐碎日常暗藏风暴,结尾月圆之夜的微妙缓和赋予文本留白式的张力。在语言上,方言俚语(如“瘦驴拉硬屎”“咔吧眼珠子”)与蒙太奇笔法交织,猪圈粪臭、转账提示音、血肠腥气等细节构建出粗粝的东北乡村质感。在人物塑造上,小刀的形象刻画尤为生动。作者巧用反讽的风格——黑猪交易本为巩固亲情,却成为撕裂关系的利刃;小刀记账本上的“蝌蚪字”恰似扭曲的价值尺度,丈量出亲情明码标价的荒诞。可以说,这篇小说如解剖刀般划开家庭的温情面纱,让读者看见血缘神话背后,那些未被言说的疼痛与尊严。推荐共赏。【编辑:高朋满座】【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520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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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高朋满座        2025-05-19 10:56:16
  一篇引人入胜的情感小说。感谢作者赐稿星星,问好老师,期待您的更多精彩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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