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搞体育的，有人说搞体育的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一直觉得这句话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我是教语文的，在中国文学的海洋中泡得久了，脚就有些离了地。一个常念“关关雎鸠”这样的句子、常读《红楼梦》及各种名著、常看《读者》上的各种情感故事的女人，和一个神经大条、常打篮球、说话直接的汉子，怎么就成了一家人，又一起走过了近三十年的呢？
　　 这个问题，我也思考过，有答案，也没有答案。日子总是一天一天过的，两个人之间总是一点一点磨合的，无数的琐碎充实了三十年的生活，我的脚似乎一点一点落了地，而不懂浪漫为何物的他，在我的心里也越来越重了。
　　 我们俩其实是高中同学，那个时代，男女同学之间不怎么说话，我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他很黑，1996年大学毕业后，我们分到了一个单位，他先去，我后去。那是一个偏远的职业学校，对于我来说算是人生地不熟，而他早去了一段儿时间，算是老人儿了。他顶着一张黑兮兮的脸，露着一口大白牙，带着热情洋溢的笑，跑前跑后帮我安顿。
　　 我虽然是个女孩子，却不擅长收拾，桌子常乱糟糟的。
　　 他一去，就拿笤帚扫地，扫完地，开始给我整书桌。我挺不好意思的，可是阻止一次还有第二次，后来我和他都习以为常了。
　　 再后来，一起分到这个单位的几个年轻人就常在一起跳交谊舞，他总是找我当舞伴，言谈举止都比别人近乎，慢慢的，我又习以为常了。
　　 单位是在农村郊野的，吃完晚饭，我们常常围着校园外面的小路转悠，他唱歌很好，我负责点歌，他负责唱。我不点的时候，他爱唱《迟来的告白》，后来，他的告白也顺理成章了，而我拒绝了家里介绍的有钱人家，接受了他的告白。那时，我还在浪漫里飘着呢，宁选贫家有情郎，不做富家受气妻。没有考虑过两家人都比较清贫，将来我们要面对多少困难。
　　 在一起之后不久，就是第一个情人节。那时候的人们也不像现在这样需要送花、送巧克力、送各种别出心裁的礼物，但是我还是知道来自西方的情人节的，心里也悄悄地有点小期盼。
　　 那天我还没有睡醒，他早早就过来敲门。我有些哭笑不得，因为那时住的是宿舍，不想夜里往外跑厕所，就要在屋里放便盆，然后早上趁人不注意端出去。这活还没有做呢，他就过来了。我把便盆藏到床下，开了门。
　　 他跟进自己家一样，一进门就说：“你刷牙洗脸吧，我来收拾。”我点点头，出去到水管那里刷牙，刷完牙一扭脸，我的脸腾的红了。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端着便盆往外走。
　　 我也不敢吭声，周围都是同事啊，他怎么就那么自在呢？
　　 后来，我说他，他说：“那有啥呀，我愿意做，关别人啥事。”
　　 我恨恨地说：“你愿意做，以后你就一直做。”
　　 他开心地笑：“那就一言为定了啊，这事只能我做，做一辈子。”
　　 我的脸又红了，从那天起，这事就一直由他做了，当然，没有让他做一辈子，因为后来住了套房，房间内就有卫生间，他就没有表现的机会了。
　　 至于那天还做了些什么，大约是时间久远，竟记不得了，说到底，是没有礼物的。
　　 第二年的情人节，我们闹别扭了。情人节前夕，我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大学时代军训的教官要过来看我。说是教官，其实是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兵哥哥，军训的时候对我挺照顾的，关系也不错。我从来不知道教官喜欢我，曾经给我写过表白信，可能是那时学校管得严，把信件收了吧。
　　 猝不及防之下，教官就到了我的单位。他的脸本来就黑，这下子更黑了。我自认为表现还行，我把他介绍给教官，说他是我的男朋友，觉得也算是给他正牌男友的身份了。他还算大方的尽了地主之谊，教官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教官离开，还是他去送的。可是之后，我们同事之间就有了一些玩笑，说教官比他长得帅，要他小心些。他心里不痛快，对我板了脸。我那时候觉得也很委屈，人家喜欢我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给我脸色啊。于是，情人节就在别扭中度过了。甚至，我们决定分手。这会儿已经记不起是谁先提出来的了。只记得说完分手的第二天早上，我到集市上去，半路碰见他骑着他的破自行车过来了。我们彼此看了看，都没有说话，甚至，我们连停都没有停，彼此便相背而行了。我的心里酸酸的，眼泪汪在眼睛里，没让它掉下来。我想，我们真的结束了。
　　 “你怎么哭了？”他的声音响起。
　　 我一扭头，不知什么时候他调了方向，就跟在我身边呢。
　　 “要你管！办你的事去吧。”
　　 “不是说好让我管一辈子么？我能有啥事，还不是想着能碰到你，你准定舍不得我。”
　　 “呸，谁舍不得你了……”
　　 “……”
　　 到现在我也弄不清，吵着吵着，怎么就和好了呢。
　　 那一年，我们结了婚，之后便是柴米油盐的日子，结婚后，他延续着婚前的劳动小能手风格，家里的活计他做的多，我做的少，可是，我还是对他有诸多不满。甚至认为我和他是水火不相容。
　　 比如：他从来不会甜言蜜语，有时愚笨得让你咬牙切齿哭笑不得。
　　 我这个人不善于做家务，也很少动手，某次我心血来潮在家收拾房间，自己觉得干了很多活，是个有功之臣，单等着他回家的时候能夸上一句。
　　 门开了，他回来了，我得意洋洋地笑着。他开口了：“这是你拖的地？涂鸟画眉的。”然后把东西放下进了卫生间，又拿拖把重新拖了一遍。我瞠目结舌，原来还能有这样的操作啊？这不是把我的劳动成果都否定了吗？我气鼓鼓的，大声吼他：“以后别想让我再干活！”
　　 他也目瞪口呆，搓了搓手：“不干就不干呗，吼那么响干啥？我也没指着你干活啊。”
　　 拖完了地，人家又系上围裙，乐呵呵去厨房做饭了，做好饭，喊我吃饭，跟没事人一样。
　　 后来我想了想，自己偶尔干了一次活，就想着让人夸奖，那他把拖地、做饭、洗衣服都包了，我又夸了多少次呢？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啊，对待男人和对待自己是不对等的。凭什么把别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而自己的一点点努力就必须得到认可呢？
　　 我虽然比较懒，但好在肯反思，而他在那之后竟然也开始学着说“不错，很棒，为老婆点赞”这样的词语和句子了，虽然简单，终归是有了进步。
　　 第一次送我玫瑰花，具体的年份忘了，只知道是在我们买了洗衣机、电视机之后，买了房子又换了房子之后，买了汽车之后，某一年的情人节，我在床上躺着，他领着孩子进来，手里是一支玫瑰花，是的，只有一支，据说是五块钱买的，也很是让我惊喜了。后来一支变成了一束，包括我的生日，也开始有礼物了。
　　 回头想一想，大约还是经济基础决定了浪漫的形式。也或许，生活稳定了，人也就有心思去浪漫了。我们结婚的时候可真的是什么都没有，甚至是像样的婚礼也没有，一辆小汽车把我从娘家接到婆家，然后他领着我到开封转了一圈，就是所谓的旅游结婚了。工资低，一穷二白，什么都是我们两口子一点一点添置的，说起来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但是，我们一起走过的路，那些被抛在风里雨里的眼泪，那些藏在长吁短叹中的愁绪，那些互相拥抱中也无法摆脱的疲惫，甚至，有时候是两个人一起面对绝望，一步一步走来，我们未曾松开彼此的手。虽然比别人吃了更多的苦，可是，我能说那日常的柴米油盐、相濡以沫就不是浪漫吗？那默默守护，携手前行就不是浪漫么？
　　 菜我没有买过，衣服我没有洗过，车里的油我没有加过，除了我的工作比较忙这个原因之外，更多的是他的包容和奉献啊，而我，用他的话说，就是家里的定海神针，有我在，大方向不会错。所以，各取其长，互相包容，共同面对生活中的困境，共同撑起一个家，也是浪漫啊！
　　 我们两口子，没什么特别之处，我们的经历，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中国人，中国家庭不都是这个样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