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的翻检旧书报，我突然有了感悟，这翻检不仅仅只是翻检，它翻开的其实是一段尘封的记忆，把过往轨迹的点点滴滴，拿出来晾晒一番，或欢欣，或惆怅，或矫情，或落寞，不一而足。很偶然的一次，俨然以“网络业余写手”自居的我，从蒙尘的旮旯角里发现了一本“方格簿”。泛黄的纸张，歪歪扭扭地写着我的大名。及至翻开。才到第二页，“文章中心明确，内容具体，语句通顺，条理清楚。”的评语便赫然映入我的眼帘。哈哈，这不是一本普通的方格簿，而是一本承载了我如许感情的作文簿。无意间，我居然捡拾起了读书时代写作文的种种记忆。
　　 刚刚迈进学校大门的辰光，所谓作文只是高年段的专属，与我们低年段全然无干。凭了复式班的天时地利，我发现老师每每说到下节课或者明天为作文课的时候，高年段的那个角落总会发出一片惊叹声，间或从个别人的脸上，还可读出类似于见到猛兽或听到恐怖故事的那种情状。下课的间隙，我也会很谦虚很好学地找人问问作文的子丑寅卯，了解一下它何以让人如此花容失色。每到这个时候，他们总会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表达的意思不外乎“作文，哼哼，这是多么难的事，岂是你这个刚入学的人所懂的”。即便态度好一点的，也会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肩膀或者脑袋，说一声“别急，到三年级你就知道厉害了”。作文凶猛，那是我产生的第一个印象。夹杂其间的，除了按逻辑关系应该产生的畏难情绪外，竟也有了一丝莫名的憧憬和期盼。
　　 不知不觉间，我升到了三年级。在认字识字、课文阅读、基础训练“三板斧”之后，单元的压轴大戏——作文隆重开演了。许是为了照顾我们这些初次接触作文的，老师也想方设法给我们解压，比如“作文不可怕，信心最重要”、“肚里有货，作文不慌”、“作文作文，多读多看多想多写是良方”等。只是言语间颇多“不可等闲视之”的意味，这些可是我们在一年级学汉语拼音、二年级学造句时所没有听到过的。于是，“减压”的结果是让我们益发惶惑。看四幅有关联的图画，展开想象，补充内容，以“白头翁的故事”为题把它写出来，这就是我第一次作文的发挥空间了。老实说，由于一二年级便学过看图写话，所以拆零来看并不特别费事，充其量是完成了四次看单图写话的物理叠加。另外，因为我有较早阅读连环画的经历——它每页图画的下面可是写着不少话的，属于“图文并茂”的类型；再兼我经常于盏灯时分到村前村后东溜西窜，听老辈人神侃“大头天”，所以东拉西扯的联想能力比较强。于是，在左右同学还在咬笔杆愁眉苦脸时，我已神勇地写满两页作文纸（真要数数字的个数，恐怕连标点不过三四百字）。具体内容记不住了，大约是用上了学过的很多词汇来嘲笑白头翁“看一样喜一样，喜一样学一样，学一样丢一样，结果啥都没有一样”的那种做派，总之感觉编得挺顺溜。
　　 几天后，作文簿发下来，我打开一看，居然是大大的“87分”。这让看惯了听多了高年段学生作文“60分”及以下的我，激动不已，连看了两遍，才终于确认。那时，作文弄个“80分”难得跟什么似的，颇有“80之难，难于攀高峰”之味。不像现在，如今赏识教育搞得风生水起，“100分的作文不稀奇，95分的作文满天飞，90分的作文挤成堆”。在这样的背景下，我有些忘乎所以也是可以理解的。当晚，我兴冲冲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正就读于五年级的二姐，她愣了半晌，连问了两遍，才不可思议地说了声“很好”，同时告诫我不可骄傲。我那时似乎不够厚道，总认为把“新风尚”理解为“养蜂场”之类的二姐不懂作文，所以也颇有点不恭敬的神态。只是后来在讲评作文的时候，老师拿的范本却不是我，而是邻桌的小姑娘——老师宣称她的作文“内容把握好，能够前后联系写句子”，对其一通表扬后，报出了“85分”的分数，说这是本次最高分，要我们向她学习。难道87小于85？这让本就对这个下课偶尔会挂挂鼻涕的小姑娘不甚服气的我，更加心理不平衡。于是，我翻开作文簿写有分数的那页，在老师向我这边走过来的时候，故意推到桌子的边角。还别说，这招很灵，老师终于发现了我的期盼，便又拿起我的作文簿，进行了一番带“也”字的顺风车式的表扬。我的第一次作文，竟然这样有趣。
　　 随着年龄的递增，作文渐渐变得频繁起来。现在看起来，仅从作文的内容要点上看，还是有些规律可以把握的。那时，比较热门的命题大致有“我的XX”系列（其中又多以“我的老师”领衔）、“我的理想（愿望）”“X假趣事（记X假里的一件事）”，尤其是“新学期打算”，几乎是作文的“家常菜”“看家菜”。比较有意思的是“我的老师”系列作文。从素材上选择把握，那时的“老四样”颇为流行：老师很精神——男的白色的确良衬衫，女的齐耳短发，至于青春活力、丰满丰腴之类字眼，是碰也不敢碰的；老师很严厉——对学生的学习要求精益求精，对学生的错误秋风扫落叶般绝不留情；老师很辛苦——夜深人静的时刻，窗前总是亮着知识的灯光，恰如“每当我走过老师窗前”的传唱；老师很和蔼——在主人公感冒或牙疼的时候，深夜带着或者背着“主人公”去看病。花头多一点的，在节奏设计上，总要搞点先抑制后扬的波澜，显得有情感层次，比如我就经常这样做，也往往能得高分，以至于某些时段我要高声吟唱“我爱‘我的老师’”。当然，也有小插曲：刚从小学升入初中时，同样写这个题材，尽管我也得了高分，同桌却比我更高，而且还享受了范文诵读的待遇。可乍一听，他的文字、结构也不见得比我高明啊，不禁很是郁闷。后来细细揣摩，总算悟出点名堂——我的思维仍然停留在小学，颂扬的仍然是小学的老师，而同桌却早就与时俱进，把“老四样”嫁接到现任初中老师身上了。以后再写，我便留心了这个问题，还真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至于自选的作文题，又以“我家的小X（通常以猪狗鸡鸭牛居多）”或者“第一次种X（庄稼、花、树等）”频率较高。特别是看了《赛虎》（讲述狗通人性，与敌人顽强作斗争的英勇事迹）的黑白电影后，我们写作小动物的热情更是高涨。粗粗估计，全班会有半数以上男学生写狗“英勇护主”的壮举，我当然也乐此不疲。
　　 后来，进了师范念上中专。许是社会风气的进一步开放，又或者是个人心智的进一步成熟，总之作文的框框套套明显减少，自主性有了很大的增强。相对于每单元一次的命题作文的呆板，新出现的“随笔”更有市场。“随笔”者，脱胎于日记，却又超越于日记，属于那种“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的开放式作文。这对于我来说，更多了几许思想驰骋的平台。关注社会，感悟生活，品评家长里短，抒写壮美山水，作文的触角就在不知不觉间得到极大的展延。甚至还在和平演变甚嚣尘上的宏观背景下，奋力写下《略论当今中国社会的阶级斗争》、《浅谈社会主义宏伟事业的前景》等一系列政论文章，让我的语文老师——师范的最高职称获得者一愣一愣的，简直到了写不出评语的程度，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能对这样的大题目动脑筋做文章，精神可嘉”。师范的三年，是我放飞心境、直抒胸臆的三年，是我把作文化为动力的三年。以至于时隔10余年，仍有同学津津乐道于我包办室内黑板报文字材料、腾挪跌宕为半个班的同学各写一篇作文以及用撰写班级总结来取代集体劳动等等的“事迹”。
　　 及至告别学生时代，旋即走上讲台奋战了10多年，后又转行接受新的挑战。且行且歌，如果说我在表情达意、总结提炼上还有所优势的话，那我必然大言不惭一句——作文，一言难尽，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