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泥房旧事(散文)
“泥房”对于零零后来说可能是一个比较陌生的词汇。但对于出生在七八十年代的孩子们来说,顿感特别亲切,满满的回忆扑面而来。
小时候,村里大部分民屋房顶都是土质,也有少部分盖房子肯下本的村民,用白灰顶或煤渣顶。白灰顶,是由白石灰和黄土掺在一起锤房顶。煤渣顶,是把工厂炉渣碾碎后和黄土掺在一起锤房顶。这里之所以用“锤”而不是“泥”是有根据的。在老家修缮屋顶,如不掺杂其他建筑材料,只是用黄土和泥,称之为“泥房”,其工作过程,用泥板(建房工具)压实黄泥抹平即可。如果在土掺杂了白石灰、废煤渣等材料,还有现在的纯沙灰(石子,沙子,水泥)称之为“锤房”或“捶房”。这个过程除去人工外还需用到一些机械,把搅拌均匀的沙石料抹平后捶实,保证其密度,从而使房顶不会出现漏雨情况,而且不用每年都为房顶侵蚀严重而过多忧虑。
泥房,由于原材料用的是土,造价低,但耐久性差,经不住风吹雨淋侵蚀,勉强能撑一年。锤房,原材料用白灰或沙灰类优质建筑材料,造价高,但耐久性强,锤一次能撑好几年。我家屋顶是白灰顶,周围邻居大都是泥屋顶。记忆里,对我家泥房的事很模糊,但记得邻居每年都泥房顶。听母亲说,当时就是想到每年泥房太麻烦,特意用了白灰,好几年不用管它,而且晒粮食还干净。
奶奶家屋顶每年都要泥一遍,有过一两次我凑巧赶在家,但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每次泥房都在屋后和泥,大姑父和三姨爷爷会来帮忙,我还曾拉过一个小小的石磙,在房顶拽来拽去。中午北屋放一长条桌,亲人们都坐在两边喝酒,大姑父会让我们也坐下吃。
每年秋天,我会去奶奶房上偷枣吃。屋顶经过整个雨季的侵蚀,冲刷,原本平坦光滑的屋顶,出现一道道泥沟,有宽有窄,有深有浅,像是一位耄耋老人额头上的沟壑。每条泥沟都很光滑,像河滩上一道道水痕。我晃一下枣树枝,红彤彤的枣会掉在屋顶,滚落过程中,有了泥沟阻挡,大都不会掉下房顶。那会儿,我挺感激这些泥沟的。
农村泥房大都集中在春末。一是风大雨少干的快。二是在过麦前把屋顶修缮平整干净方便晒麦粒。三是夏天雨季来临前,把房顶修缮一番预防屋顶漏雨。等雨季到来,十天得有六天雨。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雨停了,屋里还“滴滴答答”个没完没了。家里的盆盆罐罐都排上了用场,一场雨下接的盆满桶满,屋里依旧湿漉漉。每年春末泥一次房顶能撑一整年。
小时候,孩子们盼着家里泥房。当时泥房不像现在锤房,只需承包给专业工程队拿工钱就是了。以前不管谁家泥房,都是乡里乡亲互相帮忙,充分演绎了“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当时也不用太过客套,前一天晚上去给邻居说一下,邻居保准第二天准时到场。有的邻居看到主家备土就会主动来帮忙,更有村民路过看到也会立刻回家拿了铁锨来帮忙。那个场景至今想起让人感觉到心里热乎乎的。
来帮忙的人会埋怨一句“你可真是,泥房咋个就不早说咧!”主家会笑着怼回去“你还好意思说咧,没活时天天报道,今儿个有活这才来,哈哈,中午得多喝一杯哈。”“喝就喝,谁怕谁,到时候可别疼乎酒,哈哈……”说话间,已朝屋顶扔了好几锨泥。
不管是邻居是族亲还是亲戚,很多都是两口子来帮忙。男人们负责和泥、上泥、掌泥板。女人们则负责烧水,炒菜,蒸包子。主家小孩子们见不得家里热闹,无视父母呵斥,跑来跑去,弄的身上比干活的人身上都脏。临近饭点,又开始在饭房和院子间穿梭,手上和嘴上油乎乎的。饭房里不时传来一声“这熊孩子,又偷吃,哈哈……等你爹忙完下来非得打你一顿。”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帮二姑家泥房,虽已过去二十多年,但那天的诸多细节至今记得清楚,恍若昨日一般。
二姑生完表弟后,在九七年接下了妯娌的代销点(村里小卖部),做起小生意。起初用的北屋最东侧的锁皮屋,九八年为扩大经营就盖了两间东屋。当时村里人盖房已经开始使用沙灰了。或许是二姑不愿投资太多,还是用的泥顶。房顶要每年一泥。
二姑父前一天在店门口南侧备上一堆土。第二天一大早,帮忙的亲戚和邻居就到了,负责和泥的亲戚们,把黄土围成圈状,开始往中间倒水,其实和泥跟平时和面差不了多少。随后拿着三齿或大锄头往里搂土,一边搂土一边撒上一些碎麦秸秆。麦秸秆能起到拽力,让泥巴更有劲,将来更耐冲刷。当水和土充分融合,他们便光着脚或穿着雨靴在泥里踩来踩去,这是为让泥巴更“熟成”一些,一会儿好干活。
负责屋顶的人,开始把屋顶上的杂草拔净,把风化的尘土扫干净,确保屋顶和泥巴能更好地融合。一切准备就绪,他们开始各自走到自己的岗位。掌泥板是个技术活,看似轻松工作量也不小,大多时候是专门的几个人。拔泥是力气活倒不挑人,但前提得是有力气的,还得有眼色头,这个活有一定危险性,需要人一只脚踏在梯子上(木梯靠近房檐顶端会倒放一把椅子,方便踩踏)一只脚站在房顶上,拔泥过程中,要保持身体平衡,过房檐时会用巧力。如果房子较矮只需扔泥,则不需要拔泥工了,扔泥也必须是身强力壮的,这是正儿八经的力气活。
二姑的东屋较高,必须得拔泥。当时我也十几岁了,大人们不敢让我拔泥,我就在屋顶负责抬泥。装泥一般用泥兜子(编织袋两头系上,做成简易兜子)或皮桶(一种黑皮质水桶,农村常用来饮牛),很少用铁桶,在当时铁桶都用来打水喝,由于泥巴太重,会把铁桶底坠坏,在那个条件不算太好的年代,砸个铁桶底或买个铁桶都是需要不少钱。泥巴被拔上来后,我就和另外一个人把泥巴抬到掌泥板的师傅面前,根据他的指示倒在需要的位置。他手拿泥板有节奏地往下压,一堆泥巴瞬间被按成饼状,随后他的手开始左右晃动,一滩泥巴被抹得薄厚均匀且光滑平整。最后的抹光面看似简单,一般人还真干不了。泥房用泥必须是黄土,黄土粘性高,抹平后隔水,雨水接触到光滑的屋顶,会随即流向屋檐。而沙土较为松散,渗水性好,雨水会直接渗进去会导致漏雨。
大家有说有笑干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屋下会扔上一盒烟来。抽完一袋烟,继续干活。掌泥板的师傅会从房顶两头往中间梯子处推进,最后一步需在梯子上站着把屋顶最后一块区域抹平了,整个泥房过程大功告成。
此时,临近中午时分,饭屋飘出诱人的饭菜香。众人在水井上把身上的泥巴洗干净,便上桌入席。如果上午房顶没泥完,中午这顿酒大家都很有把握,防止喝多了耽误下午干活。如果活干完了,就可开怀畅饮了。当时菜肴不像现在这般丰盛,不过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上桌率最高的是,葱丝拌豆腐皮、一盘方火腿片、水煮或五香花生米、炖鸡块、罐头鱼、凉拌猪肝、炖千层豆腐、青菜炒肉……虽都是一些家常菜,但没人嫌弃。主家拿来一两瓶兰陵二曲或两包克代尔啤酒,大家开始推杯换盏。妇女和孩子们是不上桌的,有条件的会在旁边弄一小桌,没条件就在饭屋里每道菜都留上一些菜根直接吃饭。
屋外,太阳火辣辣地晒着深褐色光滑的屋顶,一点一点蒸发着它的水分。屋里,男人们吐沫星子满天飞,开始说起了酒话。妇女们边闲侃边时不时瞅着自家男人喝到什么程度?顺便劝说一句,“行了哈,别喝起来没够,一上酒桌就没出息,辣乎乎的啥喝头哩?”男人们“耳朵塞鸡毛——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分烟,劝酒……解过馋的孩子们在剩下的泥巴圈里玩得不亦乐乎……
如今,站在房顶上举目望去,入目尽是冷冷的灰暗色调。一座座房子整齐气派、沙灰制的房顶宽敞光滑,整个村庄弥漫着盛气凌人的气息。村子还在,房子还在,老邻居们还在,所有一切却变得很陌生,曾经那份温热的乡情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