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东篱】牵“肠”挂“肚”(散文)
一
自从听过歌曲《往日时光》之后,被它优美深情的旋律打动的同时,我牢牢记住了其中的一句歌词:“人生中最美的珍藏,还是那些往日时光,朋友们举起了啤酒,桌上只有半根香肠……”我牢牢地记住了歌词中的这半根香肠。
这歌好像唱的是我们——大学时代,周末晚餐,我们几个同学围坐在宿舍的特大八仙桌旁,对着酒瓶,吹着啤酒,侃着天南地北的事情。话题说不完,桌上的菜也吃不完,总会剩下半截哈尔滨红肠,还有几粒五香花生米……
我第一次结识哈尔滨红肠就是读大学以后,同学聚餐时吃到的。当年,我们吃的哈尔滨红肠,就是最普通的那种。一节骨连着一节骨,但不会连得太长,有的很像武术器材三节棍。每节长约十公分。表皮微皱,色如红枣。筋道,有咬头。
尽管,现在“哈尔滨”三个字已被网友拆开使用,“哈”谁都知道,本就是哈尔滨的简称,当然,说“尔滨”那是近两年的事情,也尽人皆知是指冰城哈尔滨。但哈尔滨红肠似乎成了固定词组,即使有点繁琐,也必须说全称——哈尔滨红肠。
那是一块闪光的品牌,就像哈尔滨火热的冰雪,璀璨夺目。
二
第一根哈尔滨红肠,到底是哪家厂生产的,这里面有故事,答案并不唯一。
一说1913年,哈肉联(原名哈尔滨肉类联合厂)的前身叫“滨江物产英国进出口有限公司”,英商投资,主要收购家禽,屠宰加工。后来,公司引进俄籍大技师爱金宾斯的红肠加工技术,生产出哈尔滨第一根红肠。一说1900年,俄国商人伊•亚•秋林在哈尔滨创立秋林洋行,开设秋林灌肠庄,生产出哈尔滨第一根红肠。哈尔滨红肠,俄语音译为“里道斯”,自然“里道斯”就成了哈尔滨红肠的洋名字,人们也顺理成章将“秋林红肠”和“里道斯红肠”看成是一家。
看年代,显然第一根哈尔滨红肠应该产自秋林洋行,或者说是后来的秋林公司,现在秋林集团股份的前身,尤其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是蜚声全国的百货大楼。但有意思的是,1957年至1997年四十年间,“里道斯”逐渐销声匿迹了,市场上常见的红肠,大家都公认为是哈肉联生产的,所以,在很多哈尔滨市民心目中,这第一根哈尔滨红肠非哈肉联莫属。我在哈读书的四年间,从未听说过“里道斯”。好在从未听闻过两家公司兄弟阋墙,一直是各说各的,到现在,如果去查阅公司的发展史,都能见到双方的描述中,有生产了“第一根哈尔滨红肠”的字样。这似乎不重要了,毕竟,与历史相比,我们更看重的是企业的未来。
2003年,哈肉联被南京雨润收购,肉联生产的哈尔滨红肠逐渐退下百姓的餐桌。代之以秋林里道斯生产的哈尔滨红肠历经多年蛰伏后声名鹊起。这些年,哈肉联生产的红肠重整旗鼓,又闪亮登场,同时,有历史老字号正阳楼、后起之秀商委、裕昌等生产的哈尔滨红肠携风带雨,同台竞技,真个是柔“肠”缕缕,百转千回,哈尔滨“红肠经济”,从此一派繁荣。但因其模样和口感相近,非专业美食家,很难区分。我觉得,索性就这样说最好,哈尔滨红肠,哈尔滨生产的。
三
尽管哈尔滨红肠,生产者众。但原料配方、工艺流程大同小异,无非是腌(料)、灌(肠)、烘(烤)、煮(制)、熏(烟),区别在于用油、淀粉及调味料的不同。无疑,第一道工序是重中之重,即使肉料新鲜,加脂加水过多,都会导致红肠发“渣”;腌制时刻及时间掌握不准或超长,不但会加重发“渣”,还会导致出现酸臭味儿。可以说,哈尔滨红肠的制作功夫,绝大部分都深藏在原料里。肠衣一般为猪牛羊大小肠。肉料以猪肉为主,有时会适当加入瘦牛肉,做成混合馅料。但牛肉肠羊肉肠还没见过,不知回民兄弟有没有想法,当然,估计厂家一定想过这件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至今哈尔滨红肠不能像市场流行的火腿肠那样,有牛肉的,还有鸡肉的。
哈尔滨红肠也可以家庭制作,类似工厂工序,只是熏烟这个步骤,工厂用的果木的木屑(或锯末)加木棒,有木熏炉和风循环系统。在自己的家里,只能找到替代方法,麻烦点,要用到铁锅、茶叶、橘皮、花生壳、白糖等。这个步骤如果省略,会使红肠少了“腊肠”味道,没有了烟熏火燎,吃起来少了点野性,少了些沧桑感。所以,据我所知,自己在家做红肠的少之又少,远不像南方特别是农村自制腊肠的数不胜数。
和哈尔滨红肠齐名的还有松仁小肚。它就像一个个铅球,实诚,在熟食中占据着重要位置。是前述提到的哈尔滨正阳楼公司的特产。它的生产工艺和红肠近似,只是没有烘烤环节。配料上,肠衣用的是猪小肚,其实就是猪膀胱。它比猪肠少而贵。另外,其中的淀粉一般为绿豆淀粉,更讲究些,加入比例远高于红肠3%的淀粉比,所以,口感稍松弛些。最主要是加入了适量的松仁,使小肚的味道,别具一格。有人提议多加些松仁,结果发现,肉香味被松油味覆盖了,口感并不如愿。所以,祖辈们遗留的手艺一定是有其道理的,松仁只是“点睛之笔”,少而精,才凸显其不凡的价值。
与小肚配料、工艺更近似地还有哈尔滨红肠的姊妹肠哈尔滨粉肠。顾名思义,淀粉较多,肉质细腻,口感软柔。不需烘烤,也不许熏烟。肠衣乳白,娇娇嫩嫩,佐餐下酒,风味独特。
四
哈尔滨卖红肠的地方很多,比如哈尔滨南岗区、道里区许多商业街巷,卖哈尔滨红肠的店铺几乎随处可见。为防止鱼龙混珠,真伪难辨,我每次都特意去秋林公司“里道斯”红肠销售点去买,那里的哈尔滨红肠被公认为正宗。传统的哈尔滨红肠,其中总会加入一些肥肉丁,除了能保持湿润的口感,提升味道,还蕴含着地域文化,东北高寒,需要热量。但实际上,现在全球都变暖了,人们更讲究健康和养生,我是见异思迁了,已经喜欢上另一款所谓的儿童肠了,即馅料全部是瘦肉的。当然,传统的仍然很受欢迎,我眼见一位顾客一共买了二十多斤,买完就给远方打电话,兴奋得眉飞色舞。是的,有时去晚了,排到最后就没了,看来,这个销售点真正做到了零库存。
哈尔滨香肠,是俄罗斯友人带来的技艺,但根基在前苏联的立陶宛,其实都是欧洲血统,所以,哈尔滨香肠也曾被称为西班牙肠。我不知道西班牙肠是否就是这样的味道,我倒是吃过德国和意大利风味的香肠,敦实、香味浓郁。调味料由黑胡椒领衔。配上啤酒,的确顿生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感觉。如果再加块黑面包,一顿吃饱,全天不饿。而哈尔滨香肠,除了拥有欧式香肠特点外,变得更加咸香,更加突出了大蒜的味道,也因此,它有自己的遗憾,一直没能顺利通过南方人的口腔。
行文至此,细心的读者会注意到,我改口了。其实,我还是和许多东北乡亲一样,更习惯叫哈尔滨香肠。在东北人的口语中,我直觉,叫香肠的多一些。简单直率,就冲着这肉肠的香气袭人叫起来的。有人说香肠和红肠不是一回事,配料上有区别,存在这种可能。我们不去纠结,从字面上讲,香肠应该外延更广泛些,包括了红肠,但就哈尔滨红肠而言,叫哈尔滨香肠是一样的,并无实质不同。
五
常常想起2012年那年盛夏,我回老家路过哈尔滨。几个大学同学请我吃饭,在那家叫大丰收的饭店,我领略了东北的菜盘之大,六个菜,六个人竞吃不完。可以理解为东北人的豪爽,也可以理解为这是豪爽的浪费。尽管现在东北人也学会了打包,但做起来有困难,有些场合觉得打包就是打脸。我集中火力向那个冷盘进攻,吃了很多片哈尔滨香肠,就着32度的东北小烧,那个香啊,香透了我的一腔衷肠。我因此说了很多思乡的话,胃口有时比心更想念故乡。也通过几个同学之口,打听到了几乎所有同学的消息。这一桌同学,如今,再凑齐都很难了。
不知从哪一年起,我家的冰箱里,一年四季,哈尔滨香肠不断。有好同学从哈尔滨寄的,每次寄都不招呼,我因此总是觉得过意不去,便回寄以上海的小吃和干货,表示谢意。现在购物便利了,前些年,有些购物网站上有卖哈尔滨香肠的了,最近又有了松仁小肚,我不再纠结生产厂家,只要出产自哈尔滨,我的舌尖就予以认可。也许是徇了私情,这私情,就是深埋心底的乡情。每次家里来客,有它们做当家菜,我的脸颊生辉。
习惯了有哈尔滨香肠和松仁小肚的日子,它们与我,是家乡的味道,不吃,就馋的慌,但吃又吃不了多少。有时,切上一盘,吃上几片,味蕾就舒爽了。又仿佛不仅仅是美味,而是一位老同学,或者老友,时间久了不见,就有些想,见了,不需要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受到他们周身的气息,心就妥帖了。
我常常想,乡愁在我这一带人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父母一代,就是几亩地,几间屋,几缕炊烟,哈尔滨香肠,在他们眼中就是档次高得已经离开了烟火,很难吃上一口。到我这一代,还能去有心思有情调地追溯哈尔滨香肠的来龙去脉,每次聚会,还唱着“半根香肠”的歌,牵“肠”挂“肚”。乡愁,从一屋一村,跑到了更远的一楼一城。如果不是刻意去想,还真没有意识到。哈尔滨是我更大的乡愁地,哈尔滨香肠是我最可口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