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五七”里的日记(散文) ——写给我的妻子
前言:我的结发妻子陈小军,是个医务工作者,于2017年10月28日(这天恰巧是重阳节)晚9点发病,叫120去医院挂急诊,确诊为脑血管瘤破裂出血。当即决定做开颅手术。但血流不上,血管又脆,无法缝针。抢救六天后,体征全无,只好拔掉呼吸机皮管,放弃治疗。我从发病的第二天开始写日记,记录她的治疗情况、这期间的事项和我的心情。一直写到她的“五七”。如今已经过去8年。这8年里,我几次打开电脑,想修改润色,但每次都是键盘未敲,眼泪先流。直至最近半年,才强忍悲痛,加以修改。今投给江山晓荷社团,于自己,以表对亲人的祭奠;于读者,以唤对生命的珍惜。
2017年10月29日星期日
凌晨1点53分,你被推进手术室。插管全麻一小时之前已开始。我和儿子、外甥等开始了痛苦地期盼和等待。除去和大夫进行手术前的谈话签字,我们一切无能为力,只有默默地为你祈祷:你整天为亲友们操心,屈已待人,终会善有善报;默默地感谢大夫,手术千万成功,小军不会离开我们!
上推一天,28日晚9时,我从外边用餐回来,外甥郝伟在客厅沙发上看手机,你在南屋床上看手机。过1分多钟,我刚换好睡衣,就听你招呼我,说脑袋疼,扎着疼,不对劲,让我量量血压。我连续量了三次,高压132,低压83。你说不对劲,平时低压70,要吃降压药。我拿来我平时吃的施慧达和博苏,给你塞口中一片半,用小勺喂进点水,你说头还痛。我说再吃点丹参滴丸或硝酸甘油,你说吃硝酸甘油。郝伟从茶几中间的抽屉找来,我给你塞到嘴里,放到你舌头上。你说舌下。说知道,就又把药倒了一下,塞到舌下。这时的你,脸色蜡黄,表情有些变形。你说头还疼,还恶心,想屙屎。后来知道,这是脑出血的主要症状。
郝伟在旁边。我说我拉你去医院吧。郝伟说我背你下楼。我说找芳菲还是找张永利。芳菲是我侄女,在煤医;张永利是外甥女婿,在协和医院。你说去煤医,打120。这时你还清醒,说话干脆。我让郝伟打120,我给芳菲打电话。都通了。我听郝伟和救护车在反复说住址,怕耽误更多时间,就拿过郝伟手机,告诉救护车明确住址,之后,我又打电话给我儿赵映时。你这时紧皱眉头,又要大便,痛苦得面部有些扭曲。我不知你是起不了床,还是能憋住,还是不想现在下床,总之,没下来上厕所,也没吐出什么,只说头还痛,我就给你轻轻地抚摸面颊。
20分钟左右,120到了楼下,来电话问住址,郝伟告诉了他们。这时,芳菲、左久生(侄女女婿)、映时都到了。我们都抚摸着你的身体,小声安慰着。120两人,一男一女,量血压等常规检查之后,我,左久生,映时,芳菲,郝伟和120人员,一块抬你出门口,上电梯、上救护车,一声笛响,救护车直奔华北煤炭附属医院。芳菲跟着上了救护车。映时开车,我、左等乘车跟在救护车后边。
病来得太突然!你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症状,我预感事情不好,眼睛转着泪花。到了医院,我们一起推着担架车,奔向急救室。走廊路面不平,担架车轱辘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撕裂得我心脏要碎的感觉。我在担架车的前部,和你的头挨得最近。行进中,我将手伸进被里,你像有什么感应似的,立刻紧紧攥住我的手。我感觉你的手冰凉。到急救室门口,你还是这样紧紧地攥着我,不愿松开!
平时,你没有这么紧地攥过我的手,这次,你一定是预感到有可能丢掉我,要我不能离开你。你攥住我,是要攥住你的生命,要我留住你的一切!
你也许痛苦得顾不上说话,也许觉得以后还有时间说话,也许你不想再说什么,总之,你一句类似嘱咐的话,也没和我说,就上了手术室。不,你直到彻底离开我们之前还有一句话,是芳菲问你:“老婶,做手术要把耳环摘掉,摘不?”
你坚定地说:“摘!”
这是你对医生的配合,更是你对生命的挽留和呼唤啊!
早6点半左右,手术大夫找我谈话,说血管太脆不好止血,要我做最坏打算。我的心一下子凉透了!怎么会是这么最糟糕的情况?你刚过60岁啊,我刚退休,难道跟我33年的你,就要这样离我而去?你盼望的孙子,还有5个月就出生了啊!
我只能按医生的建议,签字上手术台,进监护室。我也进入了无可奈何的状态。
这时芳菲说:“昨晚在救护车上,老婶又两次念叨头疼,说冷,吐了一次,还提出要大便,紧攥着我的手不放。”
我想起了昨天,10月28日,上午8点,我用手机给你发去50元红包,说这是我两天前收到的稿费。过了四分钟,你发过来一个小鸡鞠躬道谢的头像。这是你和我最后单独微信的联系。你属鸡,是小鸡谢我的画面。
这让我终生不能忘记!这点小事,你就这么满足地谢我,让我惭愧!但这50元,你并未花出,我要把它取出,放到你的包里,和你临走没花出的钱放到一起,以后买冥币,给你送去!
又想起了那个你谢我的鸡的头像!
2017年10月30日星期一
天好,空间优。这么好的日子,平时,你肯定张罗户外活动了,但现在医院,处于昏迷状态。人病了,没了,就是这样被无情地剥夺了和大自然亲近的权力。想到这里,我痛楚而无奈地摇摇头,唉叹一声。
我能做的,就是打开南屋窗户,像你还在屋里一样,为你透透清新空气。平时,你好干净,有洁癖,早起的第一件事,总是先开窗户。不能因为你在医院,就改变了呀,这也是我盼望你回来的一种念想。
你虽是一个医务人员,但最反感看到做手术,对血淋淋的场面,从骨子里排斥,就更不用说从你身上动刀,让你流血了。以前,在谈到生老病死的话题时,你老是提醒我,说你万一有病不醒人事了,千万不要给你做手术!眼下,请你原谅,为了挽救你的生命,我签字答应给你做开颅手术了。昨天,手术下来的你的那块小孩手掌大小的脑骨,我拿回来了,放在冰箱的最上边一层。旁边,放了两个你买来的苹果。我祈祷你平安回家;手术成功后,还要缝上,放冰箱里,不会腐。
我问郝伟今天阴历多少,他说九月十一。这我想起,平时,每逢一遇五,你就空腹洗干净手脸,穿戴整齐,拿出香火,打开东边壁厨观音菩萨的门,掀开黄布,站在客厅壁厨里的观音像前,虔诚地烧香膜拜。为你关心的人祈祷,也为自己祈祷。你的专注、虔诚的表情,时常让我感动。
我想,今天逢一了,你患病住院了,我要为你燃香拜佛、虔诚祈祷!我站在你平时膜拜站立的地方,点燃三柱香,伸出双手,左在前,呈半握状,心里默默地说:你总是行善,总在拜佛,为大家的平安幸福。现在,观音菩萨一定会保护你,让你躲过这突发的脑病,平安好转,回到你关心爱护的大家庭中来!
郝伟在擦地,他知道你爱干净,平时他并不主动,都是你指使他,但今天主动擦起来,而且擦两遍,擦得里外干干净净。
芳菲早早去了你那里,打来电话,告诉我你的状态还好,生命体征和昨天差不多,颅压还高。朋友陈颜江打来电话,说他的儿子陈劲松去请教大仙,为嫂子看看。颜江说,可能哪有不对的地方,指出来,破了,病就好了,因为嫂子相信这些。二哥那儿的侄子枫林从湖南打电话来,问你的状况。我按芳菲说的告知了他。
上午,陈颜江帮忙联系的滦县风水李先生来了。他看了阴宅阳宅,说了系列的救赎措施,我们分头照办了:老家阳宅前西南方的电信塔不好,我找幼儿园黄娟老师弄了一小瓶童子尿,泼上去了;妹妹秋生和外甥王树新买来2克多的金元宝,由映时放到你的头下了,驱邪。我们这么做,是因为你平时相信风水,在你身上一定会显灵。
正好,煤医为一患者请来北京的脑瘤专家。陈主任安排为你拿出判断意见。专家说,你病情挺重,但脚有反应,不能放弃治疗,要走一步看一步。小军,各种好的资源我们都赶上了,这一定是你平时行善积德的回馈。在你身上,一定会出现奇迹。我的班上,好多人知道了,纷纷打来电话问候,也来了好多人,慷慨解囊表示关爱。外甥小舟,还从大洋彼岸打来电话问候。大哥、小雷、小雪,二哥、枫林、卓越,秋生、东平,三哥、赵刚等都给钱,表示关爱。张永利把陪护你的人员,已经排到下周,孟凡臣、孟凡强、王树新等外甥们一下子请了好几天假。请不下假的,下班就来医院,一直候到很晚,等待你的好消息。芳菲基本全天候守在你这儿。
小军,这么多亲友在为你服务,为你祈祷,关心你,呼唤你,你一定会康复,你千万要回家啊!
2017年10月31日星期二
患病住院,第四天了。这是你有生以来没有过的事情。芳菲早七点发来你在病床上的图片,和昨晚我看你时差不多。太狼狈了,整个头部、面部,几乎被白色的绷带裹严实了,只有眼睛露在外边,鼻子和嘴,罩在呼吸机的面罩后边,眼睛就那么静静地闭着,没有动静。
根本看不出是你了。这是开颅术后的状态?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好可怕,我好难受啊!这么爱干净利落的人,这么讲究自尊的人,竟然以这样的不堪,躺在病床上,你要是清醒,是宁可不治,也要摘掉的!你会埋怨我,为什么签字答应医院做开颅手术?平时,聊到住院的话题时,你经常把你看到过的病人手术后的狼狈之态讲给我,并和我郑重地说:“赵声仁,先说好,我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就别给我治了,还有什么活头啊!”我说:“你是不会遇到这样情况的。”你笑了,说:“也是,我这么善良的人,老天还会这样待我?”
祈求你原谅我吧,必须有这个过程,我是迫不得已才不听你的。在面子、尊严、虚荣面前,生命最重要。目前,我的重中之重,是给你治病,是不放弃一切努力,治好你的病!
好多亲友,知道了你患病的消息,前来探望。遵化老庄子二表兄、专程来看你。他们没有一起来,二表兄先来的家,下午我带他去医院。四表兄四表嫂,直接去的医院。我代表你,向他们一一表示谢意。我委托二姐夫和树新中午招待四表兄表嫂。我和映时、武聪、郝伟,在景泰家和二表兄吃的饭。整个吃饭过程中,二表兄不住地念叨你的好,说你对父母多么地好,对老陈家多大的贡献,对亲友们照顾得多么周到,时常抹抹眼泪。我们默默地听着,没有更多的话说。
下午,石人沟矿的同事张华专门来到家里,安慰我,劝导我。在石人沟的同事中,咱们走得最近,联系最多,这得力于你平时的细致。他们两口,是咱们的媒人,你珍惜咱们的感情,由衷地感恩他们,过年过节,总要拽上我,带上礼品,去看望他们。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因为他的到来,我的精神得到不少安慰。这要感谢你呀!
原有的一切生活模式,都打乱了,这个家庭,天是塌下来了。武聪父母匆匆从东北赶来,替咱们暂时照顾一下心初。他们的身体,并不好,家里事情也很多。但愿是暂时的吧。
像你在家里一样,我把南屋的窗帘打开,窗户打开。这是我对你独特的祈祷,心里盼着你回来!你在昏迷之中,一定会知道的吧!
2017年11月1日星期三
早8点多,医院的李副院长来电,告知我冰毯事。李院长是煤医的副院长,我多年的朋友。昨天,急救室要用冰毯,但医院少,别人用上了,一时下不来。消息反馈到我这里。我当即找李院长,让他帮忙。我感谢他这么早就给我回话。我说我还没去,芳菲在医院。李说和芳菲联系。20分钟后,芳菲来电,特批,中午即可到位。关键时刻,院方领导救急呀!真令我感动!
芳菲又发来照片,来电,说你昨天升高的体温下来了。好!这都是好兆头啊。
我很快到了医院。班上的同事王福林、黄卫东、吕学超、赵杰、李婷等人来看你,但没法见面,只能和我打听你的情况,劝我放宽心。我含泪和他们叙说你的病情。
自从你住院,我的血压持续高。我从2006确诊高血压,已经吃了11年的药了。我又把原来减掉的半片缬沙坦恢复成一片,每天吃足。这是你平时最关注的事。我的药,从来都是你提前给我买来。现在,你患病了,我要让你放心。
早晨,去医院前,郝伟陪我到青龙湖边散步两圈。我知道,散步可以缓解血压。回来又把二姐拿来的山楂,和红糖煮水,饭后喝了半碗。这两天,血压保持可以了。把你关心的事办好,这是对你是个安慰,我的心里,也平衡些。
晚上,芳菲找我,要陪我去湖边散步。看到她,我好为你难受,我好想大哭一场。芳菲说,老叔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终于忍不住,绕湖一周,20多分钟,我整整哭了一周。脑出血,我知道真的不好躲过去,总有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心中的泪水。我感恩你,同情你,惋惜你,甚至可怜你,特别是听芳菲说,你曾和芳菲说过,小老二出生后,你要把他(她)看到17岁后,之后就出去和我旅游,享受自己的自由,我就更忍不住大哭了。你还设计给孩子们做20多年的贡献,20年后,再活好自己。可老天,怎么这么不给善良的你一点机会啊?你睡眠不好,平时的生活质量并不高,一生除去上班、就是照顾家人、亲人,也没出过门。我想我已经退休了,带你出去玩玩,替你分担点看孩子的任务,可我退休才半年多,只带你去了趟内蒙,我的计划,还没有真正开始,你就得了这样的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