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黑白世界里的斑斓(散文)
不知是因年龄原因还是生活节奏太快。突然发现自己好久没坐下来,认真地去看一部电视剧,看一场电影了。即便偶有一次,也无法让自己像以前一样,身临其境地去感受剧情里的风花雪月,无法沉浸在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里。倒是手机上没有丝毫营养的短视频“快餐”让我有些沉迷。刷短视频过程中,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那种感觉,很抽象,很矛盾,很纠结,明知道不对却停不下来。
话虽这么讲。但相比当下众多“手机迷”我还是有一些自控力的。颈椎酸麻头昏脑胀时,我强制自己放下手机,拿起一本书,静下心来,沉浸于文字里,感受慢节奏里的欢愉。
迈进二十一世纪,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自不必多说。如今不管是农村还是城里,五花八门的家用电器已成为主导我们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有商品更新迭代速度极快,很多年轻人为追求时髦前卫,一年要换一次手机甚至更多。大小商超使用“购新补贴、以旧换新”的噱头,挑起顾客的购买欲。
我受家庭影响,是一个接触新事物较慢的人。
父亲虽是初中文化,但思想保守,接受新事物总是慢别人半拍。就连收庄稼都是如此,人家用小型收割机时,父亲依旧用人工,人家用大型收割机时,父亲说“大型收割机瞎粮食”,等联合收割机普及后,父亲才说:“这玩意儿真快哈!”再说冰箱,要不是妻子给他买一台,恐怕现在他也会说用不到,刚买冰箱那会儿,他常偷偷把电拔掉,而且只在夏天用。还有电视机,当年周围邻居家都有了电视,我家桌上依旧空空如也。我和小妹吃晚饭时就要考虑今晚去谁家看电视,能拥有一台电视机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等别人家都换成了彩电,父亲终于开窍买了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我和小妹又要考虑去谁家看彩色电视。父亲为满足我们看彩电的愿望,专门买了彩片贴在电视机屏幕上。那种墙彩怎么能和真正的彩电相比?人站着是黄脸,躺下则变成了绿脸,那种强硬的色彩,伪装的彩电让我们不敢苟同。
小学时代,傍晚放学后,我跑回家把书包从墙上扔进院子或扔在牛棚顶上。起跑,上墙,翻墙回家,拿上一个凉馍,在腌菜缸里挑一个青头萝卜,再爬出墙去同学家看电视。那会儿为了能看上电视,我会做他们的小跟班,尽力去讨好他们,就为能在傍晚六点准时看上《大风车》,那熟悉的节奏,熟悉的画面,至今想起心里依旧泛起阵阵暖意。
大风车节目开始之前,小伙伴们有大有小,都把板凳排好,占好座位。随后开始帮主家同学干活。你给牛筛上草,我压上一桶水,他给猪扔一扑菜秧子,大家都忙着大献殷勤,只为一会儿能坐的靠前一些,同时也怕被同学临时转性赶出家门。屋里的挂钟敲响六下,伙伴们赶忙涌进屋里坐好,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一台十几寸的黑白电视屏幕。
黑白分明的小风车转起来了,熟悉洗脑的旋律灌满屋子,飘进小院,飘在整个村庄的上空。董浩叔叔、鞠萍姐姐和金龟子说着熟悉的台词,讲述着今晚动画片的剧情简介。虽然电视只有黑白两色,但在我们眼里仿佛有了色彩。湛蓝的天空里飘着五颜六色的风筝,影子倒映在碧波荡漾的湖水里,岸上红的花,绿的草,小朋友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裙子欢快地跑着嬉戏。明明看的黑白电视,孩子们却看到了五彩缤纷的世界。或许这些色彩本就藏在孩童眼睛里,藏在孩子心里。在阴雨连绵的天空,孩子们能看到彩虹,哪怕电视是黑白的,映在孩子眼里的影像,早已蒙上了色彩。孩子的世界是鲜艳的,是多彩的,绚烂夺目的。
小伙伴们安静地坐在板凳上,马扎上,床边,甚至是蹲着。《狮子王》正在热播,我们看小狮子辛巴如何冒险?看小鹿宾波如何一次一次帮助辛巴一起脱险,看老鼠瘦子和胖子如何顽皮搞笑,看无所不知的猫头鹰博士为大家出点子,看大蟒蛇卡虽一脸凶相却很慈祥,看黑熊巴鲁一次又一次保护着他们,看小狗球球知足常乐,只要有球碗就心满意足,看豹子护卫他们的担当。
看完动画片,天已黑了。回家路上,我要经过一片枣树林,枣树林北侧是一片田地,枣树林里还有几座孤坟,总感觉黑暗里会冒出一个东西向我扑来。我壮着胆子,举起右手,对着黑暗处大喝一声:“大熊星座的力量!”恍惚间,我仿佛看到右手发出一道道金光,为我照亮回家的路。我学的辛巴耸起身子让身体看上去更强壮,我学着宾波让脚步轻盈有弹力跑起来更快,我学着卡瞪大眼睛仿佛能洞察黑暗里所有的一切,我学着黑熊巴鲁发出一声有力的嘶吼给自己壮胆,我学着胖子和瘦子在邻居家的大门口躲一下,一种在怪兽眼皮底下溜走的快感油然而生。
吃过晚饭。母亲收拾碗筷,父亲领我们去邻居家看电视。在周围这些邻居里,前邻立庄爷爷家是最早有电视的。他是木匠,专门打了一个电视橱,放在西墙处,上面放着一台17寸黑白电视机。父亲和他聊着闲呱。电视里正播放广告,广告过后屏幕上出现一个亮点,像是烛光,像是灯笼,随后发出一声高过一声让人不寒而栗的曲调,屏幕深处由远而近飘过两个白色的大字“聊斋”。片头曲唱起“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每当这个时候,孩子们都会往后退几步,靠在床边,靠在大人腿跟前。当临近给人换头的那一幕时,我会闭上眼睛,掐着点过去了才敢睁开眼,还被大人笑话,“这些小孩儿,还想看还不敢看,哈哈!”
不一会儿,屋子里人越来越多。周围要好的几位邻居都来这里看聊斋,等人多起来,孩子们的胆子也大起来,但上茅房时,还是会让自己爸妈看着。夏天时候,立庄爷爷就把电视搬到院子里,放在北屋窗子下面,大家都端着饭碗,坐着板凳来这里看《济公》。熟悉的旋律响起,我们都跟着唱:“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尤其是看到“古井运木”那一集,可谓身临其境。院子里堆满了立庄爷爷干活时留下的木屑,闻着木屑香,看着济公对着一堆木屑扇着破扇子,念出咒语“唵嘛呢叭咪吽”,一堆木屑变成了一根粗大的圆木。听说如今古井那半截圆木已成了景区里的特色。孩子看完电视,会在院子里堆起一些木屑,拿出家里最破的那把扇子,念着咒语。期待着下一刻,木屑也会变成木头。
那个儿时的夏夜,那个熟悉的院子,那一幕幕热闹的场景,仿佛正在某一个平行空间里继续每日每夜地演绎着。
立庄爷爷也曾给电视机蒙过彩片。让我们这些农村的娃娃,也看了一回“彩电”。
我家第一台电视机,是父亲在我上初中时买的,它是一台北京牌14寸黑白电视。在这之前我家也曾有过一台电视,是西邻居家的。他结婚晚买了电视,但由于家境较穷,舍不得电,就把电视放在我家演,他们一家晚上来这里看。那段时间,我和同学们很融洽,我们一起探讨电视剧情,探讨谁的武功更高?一起期待下一集剧情,还会打赌下一集谁会失败,谁会被杀死。有时候,我多么希望那台电视机就是我家的。后来邻居不知因何种原因把电视机搬走了,在同学那里我没了发言权,只好从同学甲这里听了,去同学乙那里炫耀,但毕竟没亲眼看过,在剧情运送过程中出现了岔子,闹了不少笑话,让我不得不退出圈子。
上初中后,一天周末回家,我翻墙进入后,打开门就看到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视机。本以为是邻居又搬回来了,再仔细一看牌子不对,而且比邻居家的要新。那一刻,我感觉超幸福,我家终于有电视机。从此,我盼着周五,盼着周五晚上的“雁宾剧场”“东阿王剧场”,这两个节目是我们当地酒厂赞助的,每个周五都会演一场电影。
我家第一台彩电是大姨置换下来的,一台25寸长虹彩电。应该是某个元件受损了,每次开机后,屏幕很暗,即便把光彩调到最大,依旧很暗,跟黑白电视差不多。每次看半个小时以上才会慢慢恢复色彩,但依旧比正常彩电屏幕要暗一些。后来因为无法正常收看,五十块钱卖给了收废品的。直到我结婚时,我家才购置了一台32寸的创维彩色液晶电视,才真正拥有了彩电,至今还在父母的卧室使用着。
在童年岁月里,电视也好,电影也罢,留存的都是黑白色的记忆。它是单纯的,朴素的,纯粹的载体,在时光流逝中成为过往,成为一场旧梦。今之思梦,在梦境中,曾经的黑白世界已被岁月涂上五彩斑斓。
而今,在老家东屋角落里还放着两台电视机,一台是14寸的北京牌,一台是14寸的熊猫牌,前者是我家第一台电视机,后者是奶奶家的第一台也是最后一台。这两台电视外壳一黑一白,屏幕灰暗无光,显像管大背头以及夹缝里落满了浮尘。它们已沉睡近二十年,我扭动荧光屏右上角的旋钮,仿佛在转动时光的轮盘,跟随着略有阻力的“啪——啪——啪……”声,找到同频的波段,我走进那片被黑白分明的净土,走进人生初始的伊甸园,邂逅那个纯粹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