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晚茶闲谈经济困境(随笔)
晚饭后暮色已沉,表哥建文便来串门了。
建文哥在高新区绿化队做工,寒来暑往,所得也不过三千出头。我留意到他他黝黑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疲惫,裤脚上沾着几点干涸的泥斑,指缝里嵌着不易洗净的褐色,那双粗粝的大手端起茶杯时,指关节显得格外粗大。他轻轻叹道:“本来这点钱,就不多。现在我们却都被缩减四百元一个月,三个班组长也都被撤了,搁从前早就甩手不干了。”他摇摇头,嘴角牵拉下去,一直蔓延到了眉梢眼角,“可如今谁还敢?谁不是心里打鼓,生怕下一个被裁掉的就是自己?”
建文哥是我姨妈的儿子,而国兵哥是我堂姑的儿子,两人本是同事。三年前我父亲去世时,丧礼上两人同时出现,彼此才知竟还有这样一层转折亲的关系。自此之后,他们便越发亲近起来了。
“国兵家那小子,正宗一本毕业,”建文哥呷了口茶,忽又提起了国兵哥家的事,语气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了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在实习单位熬着,一天工钱从二百六缩成了两百块,就嚷着不干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年轻人眼高手低,守着那份未曾消磨的优越感,何况家中尚有余裕,也还过得去,倒也难怪。
国兵哥却不同,他出身贫寒。他看得分明:那缩水了的数字背后,是无数双像他和建文一样的手,正死死攥住那点微薄却维系生计的薪饷,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在风浪中死死抓住舢板的求生意志。他对着儿子,声音像沉重的铁块:“眼下找份事做多难?你爹我当年,肩膀磨破皮,脚板走出血泡,什么苦没吃过,也没敢吭一声‘不’字!你有什么理由不干?”
建文哥说完,默默望着窗外沉沉的夜。我目光停留在他黝黑粗糙的手上,那是烈日风霜常年刻下的印记。那掌心的老茧厚实得如同树皮,指缝里的纹路深得藏得住泥土。这双手,曾在烈日下握着滚烫的铁锹,在寒风中扶正过倾倒的树苗,为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点染过多少生机?
“都是讨生活,难啊!”建文哥终于低语一句,站起身来往外走。我送他出门,夜色中他背影微驼,像一张被生活拉紧的弓。门轻轻合上,那声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窗外夜色如墨,我独坐灯下,思绪万千,生活这条湍急而冰冷的长河,裹挟着泥沙奔腾不息,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一粒最不起眼的砂石?被冲刷得遍体鳞伤,被磨砺得失却棱角,唯有凭借那嵌入河床深处的、近乎卑微的坚持,才能避免被彻底席卷而去。
不远处不知谁家传来几声幼儿的啼哭,尖锐地划破寂静,这声音让我心有些沉压下去,夜正长,路也正长,还是不说的吧,努力的干,扎实地干,静待这时局的好转。
2025年5月30日周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