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男孩才六岁。
　　 他趴在窗台，透过明净的窗户，呆呆的望着外面的世界：四月的风里，各种动物形状风筝在碧蓝的天空中飘摇；高楼大厦矗立，却都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家；孤儿院的楼下，有两帮小孩子在拨河游戏，“加油——加油——”，加油声一浪接着一浪，其中夹杂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男孩痴痴地看了一会，想到自己的画作还没完成，就从窗台走到画板前——
　　 呀，这是画的是什么呢？竟然是两个人牵着一个小孩的手，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而此时，阳光普照……
　　 男孩用水彩笔涂满颜色，总觉得还缺点什么，就在画的右侧写上“我的家”，落款是：文华。
　　 男孩叫文华，刚来孤儿院。他喜欢安静，喜欢看书，尤其是自然科学方面的书。他在书中很偶然看到了爱因斯坦的大名，便告诉小学一年级的数学老师，自己最想做他那样的人，成为他那样的物理学泰斗。
　　 文华问老师：“为什么火车跑得那么快？又为什么计算机的计算能力这么强？什么叫抽屉原理……”
　　 数学老师起初觉得他很好学，是个大脑有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孩子，可问题问得多了，再说不是自己的专业，就有些厌烦，不太耐烦地回答：“不知道！”
　　 文华一下子呆惊了，觉得自己惹得老师不高兴了，便不好再问，心里有些委屈。他没有爸爸妈妈，却一直把亲爱的小学一年级数学女老师当成自己的妈妈，觉得她很像一位妈妈。
　　 可是现在，连女老师也不喜欢自己了，他只能回想起很小的时候，妈妈一脸笑意地冲他拍手，对刚学会走路的他说：“小华，乖，来呀，来妈妈这里……”
　　 年幼的文华只把妈妈当自己最好的玩伴，可以在睡觉前讲故事，如果夜里冷，她会给自己亲手盖上被子。而爸爸忙于工作养家，但会时不时会带来他最喜欢吃的烧烤……可是，可是，一年前，妈妈和爸爸都因一场车祸永远的离去。
　　 这时，孤儿院的院长看见了他，便奇怪的问：“小华，你为什么不跟小朋友们玩呀？”
　　 文华不愿多说什么，只轻描淡写地说：“我不会，让他们玩吧，我就在这里画画吧。”
　　 院长也注意到了画板，他瞥了一眼，发出爽朗的笑声，问道：“你画的是到底是什么呀？”
　　 “这是我的家。”
　　 院长听了也一阵心酸和难过，就用在手轻轻拍了拍文华瘦削的肩膀：“加油吧……”
　　 文华又停下画画，再次望着窗外发呆。
　　 时钟的针一分一秒地走过，文华这一发呆，就是十年……
　　
　　 二
　　 “叮咛咛……”
　　 “文华，放学了，该走了。”
　　 女同学晓梦冲文华喊道。
　　 文华小心翼翼把MP3打开，在衣服口袋里摸到早已收好的耳机，回应说：“知道了。”
　　 晓梦在心里叹了气，接着摇了摇头，在心里说：“我们高二年级理科第三名，却都总那么孤独，也就是我跟他谈得来，是供他倾诉的心灵垃圾桶。”
　　 文华把耳机熟练地接上，外面的世界顿时跟他无关了。他沉浸在流行音乐的旋律中，觉得七彩的歌词是专门为自己写的。他特别喜欢印子月的这首歌，特地从网站下载了。
　　 耳机左耳的线却突然掉了，文华正想去捡，却有一只手帮他把耳机从地板上拾了起来，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孩的声音飘来——
　　 “是你的吧？我可以听听你听的是什么歌吗？”
　　 文华一瞧，哟，这不是坐在一八五班教室后排的馨子吗？她正笑盈盈的看着他，等待他同意。
　　 “可以的。”文华粗壮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馨子的纤细如玉的手指，看见她的指甲上涂满美甲的颜料，紫色中带着玫瑰红。
　　 “呀，是印子月的《纸飞机》，我也喜欢这首歌！”
　　 馨子有些惊讶。
　　 “我曾经见过你。你就是我们一中2000届全年级理科第三名，我在颁奖台上目睹过你的风采，成绩很好，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爱笑。”
　　 “你不用知道我为什么不爱笑，因为我只是孤儿院长大的孤儿，除了拼命读书摆脱贫穷，也没有别的办法。”
　　 “没想到，你还这么励志，有上进心。”
　　 馨子侧着头，想了想，有了个灵感：“帮我补习数理化，我会适当给你报酬，看你总爱穿这套衣服，一定很需要钱买好一点的衣服。”
　　 文华沉思一会，说：“可以。”
　　 “那好，咱们拉勾，一百年不后悔，谁骗人谁是小狗。”馨子举起右手的食指，再次与文华的手指相碰。
　　 文华无奈的笑了笑，笑她这么孩子气，但是，看在她肯放下应有骄傲的份上，跟馨子轻轻拉了钩，心想，只有你愿意接纳卑微的我。
　　 这俩个人，一个富家千金，一个理科学霸；一个学得努力，一个教得耐心。在一中校园的绿荫下，他们留下引人注目的风景。
　　 放学后的一天，文华找不到一向准时找他的馨子，正准备从教学楼离开，却只见一只纸飞机转悠转悠地降落下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对他温柔地骂道：“文华，大笨蛋——”
　　 文华苦笑一番，原本不打算理她，可馨子却又冲他喊道：“上教学大楼楼顶来，我有话对你说。”
　　 在屋顶。
　　 在那个文华日思夜想的屋顶，有个女孩弹着吉它浅吟低唱，像一串风铃，拨动着孤寂的心弦。
　　 “我喜欢你。”馨子用左手拉住文华的右手，又用右手住文华的右手，用东山顶月亮一样美丽的眼睛，默默地看着他，等他或热烈或青涩，或平淡如水的回答自己。
　　 “别……我……我家很穷。”文华有故意躲开美丽如勿忘我一般的馨子，脸庞一下子变得微红。
　　 “我就是喜欢你嘛。”
　　 “可我配不上你啊，因为你是富家小姐。”
　　 “家里穷要什么紧，卑微又要什么紧，我就是喜欢品学兼优的你嘛。”
　　 “我……我愿意，但……”
　　 馨子见文华有些扭扭捏捏的，有些生气，就嘟起嘴说：“如果你也喜欢我，那就吻我。”
　　 说完，闭上眼睛，等待天秤座流星雨来临。
　　 文华下不了决心，也不敢冒犯她。
　　 “像个女孩子，我已经这么主动了，你还这样。我毕竟是个女孩子，我从来没有要求男孩碰过我自己，哼，你不像个男人！”馨子有些失望和小生气，“不理你啦。”
　　 “糟了，她生我气了。”文华心里寻思着，“我该怎么办？”
　　 他忽然灵机一动。
　　 他为馨子唱了那首双方都很喜欢的《纸飞机》：
　　 “……失去了联系，一场梦清醒，残留在眼角的泪，是你走的痕迹……”
　　 “好啦，文华，我原谅你了，因为我知道你的苦衷。”馨子渐渐放下情绪，跟文华肩并肩看天边的云霞，校园树荫之上的鸟儿也唱着欢快的歌，仿佛在为俩人祝福……
　　
　　 三
　　 “你是不是在跟一个叫文华的穷学生谈恋爱？”
　　 在馨子家里，馨子的父亲眉头紧锁，声色俱厉地质问馨子。
　　 “没……没有，是谁说的。”
　　 “不管是谁说的，你以后离他远点，因为他不配！”
　　 “为什么？”馨子瞪大眼睛，心里充满了不解。
　　 “他成绩再好也只是个穷人，跟我们有云泥之别。穷人，注定要被我们踩在脚下！”
　　 “可我就是喜欢他。”
　　 “啪——”馨子的父亲狠狠甩了馨子一巴掌，说：“敢在我面前这么任性，你还是我女儿吗？”
　　 听见客厅里有动静，馨子的母亲忙出面相劝：“别这样，家和万事兴，有话都好好说，多站在别人的立场想一想。”
　　 “啍，我没你这样的父亲！”
　　 “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馨子毕竟是你亲生女儿呀，她要是喜欢谁，也不能勉强呀。”馨子母亲说。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做饭去！”
　　 “唉……都是因为钱。”馨子的母亲为之惋惜。但是，她也想亲眼见见文华，看看他的真实想法。
　　 日历一页一页翻过，一转眼到了高三。
　　 高三，莘莘学子都备战高考，文华和馨子也不例外。
　　 教室里，文华跟一八五班后排坐着，同时窃窃私语些什么。
　　 “哐——”的一声，一个篮球狠狠砸了过来，正好砸到馨子的头。馨子疼得趴在课桌上，文华非常心疼，他转头一看，正是平时嚣张跋扈的杨兴。杨兴知道自己砸到了馨子，但只轻描淡写地说声：“对不住了。”
　　 “不，你把馨子弄疼了，你必须作出真诚的道歉。”
　　 “文华，你算老几！我凭什么道歉！”见文华纠缠不清，杨兴鼻梁高高挺起，一脸傲慢地看着文华，目光也居高临下。
　　 “咚——”的一声，文华体内的热血在燃烧，一腔怒火，在晓梦等女生的面前，一拳飞快过去，竟把杨兴打得“啊”的一声，难受地捂住脑袋，一时说不出句话来。
　　 “快去通知教导处。”
　　 围观的人一圈围了一圈，恁是只有人头攒动看热闹，半天，才有人清楚：“一八五班出事了！”
　　 ……
　　 事后，文华被校方给予记大过处分，他的检讨书被登在一中门口。用校方的话说，学生文华，身为年级理科第三名，不团结同学，滥用暴力，把别人打成脑震荡，影响较为恶劣，但事出有因，又肯赔钱道歉，态度还算诚恳，故记大过处分，以敬效犹！
　　 这时，漫天的舆论扑向文华，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他面对各种指责，各种异样的目光，再也无心再念书。而最让他不解的是，晓梦代馨子转交一封信，在信里说：
　　 文华同学，我不喜欢你，以前之所以跟你那样，都是对你感到很好奇，奇怪你为什么自闭没有朋友。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个暴力倾向的男生，所以，以前的美好与相遇你就忘了吧，我会搬家远离你，后会无期。
　　 ——馨子
　　 这个消息，成了压挎文华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成绩一下子一落千丈，开始学会了喝酒。他噙着泪，一边自己给自己倒酒，一边数落自己的不是：“文华，为什么你这么穷？为什么你要让馨子离开自己？为什么你要骗我？馨子，你我不是还有柏拉图的约定吗？”
　　 他不由往自己脸上甩了几巴掌，心里哭着对心爱的馨子说：“馨子，是不是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你？我也确实配不上你，可我，改变不了命运……”
　　
　　 四
　　 三年后。
　　 “咚咚咚”，晓梦家的门响了，有人来了。
　　 “一定是送山泉水的人来了。”晓梦心道。
　　 她打开门，一下子愣住了，这个人好熟悉，又离自己很远很远。
　　 “是你——”
　　 “是你——”
　　 “你……不，文华，你怎么送起水来了，你以前理科成绩是那么好，我们都觉得你将来会考上清华、北大之类的。”
　　 “别提了，我现在就一送水的。”
　　 “呐，给你钱，不用找了。”晓梦拿出五块钱递给文华。
　　 “那怎么行呢？我是做体力活，但是有行规。”文华极力推委，不想欠别人恩情，就把五元钱的人民币还给他，要晓梦换一块一块的零钱。
　　 “我们是同学，你怎么这么啰嗦？”
　　 “不是，真的不能收，再穷也不能收。”
　　 见文华那么坚持，晓梦只好说：“唉，好吧，文华，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馨子确实离开了这个城市，但她不是不喜欢你，那封信，是馨子的父亲故意要我交给你的，你跟馨子相恋的事，也是我告诉他爸爸的。”
　　 “什么？”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击中文华的神经。
　　 “馨子她真的很喜欢你，只是，你俩有缘无份。”
　　 “她去了哪里？”
　　 “搬家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文华抱着一线希望的心又狠狠跌落，叹息道：“算了，馨子离开我也许是件好事，不必为我受穷受人白眼。”
　　 “文华，我觉得你真的长大了。”
　　 “你也一样，变漂亮了。”文华莞尔一笑，把山泉水送到客厅就离开了晓梦的视野，可晓梦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也很想告诉他：“文华，我也家庭条件好，也喜欢品学兼优的你呀。只因为吃你和馨子的醋，我才……唉，算了，一切都过去了。”
　　
　　 五
　　 N市人民医院。肠胃科。第十号病房。
　　 慵懒的阳光透过窗户，把十号病房递来了温暖。
　　 老人躺在病床上，戴着眼镜正聚精会神看报，不时用右手扶了扶眼镜。
　　 病房的门是开着的，馨子拎着一袋苹果和香蕉，走了进来，轻声对老人喊：“爸，我给你买了水果，医生说，吃这些对你的病情有好处。我把它放在床边，你要记得吃。”
　　 馨子的父亲摘掉眼镜，停止看报，缓缓说道：“馨子，你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你对相亲的男人咋一个不来电呢？你是不是还喜欢文华？”
　　 提到“文华”两个字，馨子的面容立马变得有些凝重，她迟疑了一下，坐在长凳上为父亲剥香蕉皮，回答道：“爸，你先好好养病，我会找到喜欢我的人的。”
　　 “唉，这都怪我，耽误了你的婚姻大事。若不是我以前反对你跟文华交往，你也不会……其实，我之所以反对你跟他在一起，是因为怕你将来吃苦受穷。我以前也穷过，穷怕了，好不容易奋斗出来，有钱了，却忘了当初，你妈不嫌我穷，下嫁给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文华。可是，他怎么那么暴力，把别人打成脑震荡，哎……”
　　 “喔，文华——”馨子记起来了，三年前，文华用拳头揍杨兴的时候，自己惊呆了，也害怕了，眼里有了惊恐和讶异，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文华会这样！于是，她主动要求搬了家，想换种心情，忘掉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