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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山·见证】【晓荷】水下陵与坟上的庄(散文)


作者:风土人情 秀才,2240.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7发表时间:2025-06-01 04:29:18

那年我路过洪泽湖时,突然间有人叫道:快看、快看,那水里的古墓露出来了。听到这叫声,车内昏昏欲睡的人们顿时来了精神,大家齐扭头向窗外看去。有人不屑地说着那是朱元璋的祖林,那人说着这话时得意的神情好像只有他知道。随着众人的目光,我看到水浪不倦地拍打在穹形的石砖结构上,砖缝间的白灰已被沤成了灰黑色,透着腥臭的气息。还想再看得更清楚时,车子已经走远了,心里留下的疑惑与那片湖泊一样的茫然。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明祖陵时的情景,遗憾的是那天仅仅看到了它露出水中的一角。当时我曾疑惑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朱元璋作为天下的主宰,完全可以把祖坟葬在任一块风水绝佳的土地上,他为何要把祖坟安葬在这水中,不怕冷水长时间地沤泡着祖宗的尸骨,这着实让人难以想通啊。后来看了明史,才明白这与古黄河的支流夺淮有关。在大明朝的后期,黄河肆虐,其中的支流涌入淮河后,致淮河年年决堤,下游的湖面不断扩大,连河岸上的泗州城都淹没在水中,何况是建在地下的明祖陵。身陷泽国的人们深深体会到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无力,此时大明王朝已衰弱到连守陵人的生活费都难以兑现,更不用说能有多余的精力去修建祖坟了。祖陵没入水中,恰似一个王朝衰败的缩影。
   多年后我再次来到湖边时,这才有机会细看这片大地。这里和我的家乡一样,一道道相似的河流、一片片相似的湖泊,奇迹般地锁住了暴虐的洪水,昔日泽国已变成了渔米之乡。处于南北地域过渡的中间地带,大家在饮食上也是面食与米饭相交替,与家乡相近的习俗让我不由地生出亲近的感觉来,那种与君共饮一河水的亲近。
   有人在湖边赶着羊群,羊群挪动时如白云在缓缓地飘移着,在这祥和与安宁的氛围中我又想起了那个打柴人。元朝末年,百业凋零,贫民卖苦力也难找到地方,盲流讨饭者当道。泗州平民朱初一不得不以打柴为生,这是一项不需要现钱的营生,只要人有力气就行。有一天朱初一躺倒在草丛里歇息,朦胧中他听到有人争论着,河水到这里拐了个弯,这像是青龙环抱之地…没等这人说完,同行的另一人“嘘“地一声阻止了他,接着又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朱初一然后大声道,师弟啊,这里一马平川,哪有好的风水,埋在这里后人能平平安安就不错了。这是两个道士,他们沿着泗水河向下游赶来,见到这片被河流抱揽着的土地,师弟忍不住好奇议论起来。其实师兄比师弟看得更透彻,他不但看出这里是风水佳地,同时也看到了躺在草丛里的朱初一。他们辛辛苦苦找到的风水地,哪能轻易地泄露给这个陌生人,何况他们连那人的一口水也没有喝到,所以他及时出言阻止了师弟,岔开了话题。
   古老的风水学自它面世之后,便为人们奉为是解密天地人之间因果关联的天书,自古及今一直有人在研究着它。山脉河流常能孕育出好的风水,而风水与命运的关系又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也无法去验证,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神秘。在乡间的阳宅和阴宅选址活动中,人们唯恐出了差错会给家里带来不好的气运,到现在还是离不了风水先生,乡里人对风水一直是深信不疑。
   两个道士离去后,朱初一暗想,穷人只想着能填饱肚子,哪怕刀架在头上也要先吃饱,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管什么风水。风水好,有钱富贵了又能怎样,这附近的有钱人哪家没被抢过。庙里的和尚同样有钱,还有菩萨的护佑,当着菩萨的面人们敢抢寺庙。官府征,土匪抢,饥民也在惦记着,有钱人的日子并不好过。自己又何必去费神费力地去选什么风水宝地。
   这个朱初一便是朱元璋的祖父,他从江南逃荒到泗水边,依旧没能摆脱掉穷困的命运。决定不在劳神破费寻找风水宝地后,他在临死时就嘱咐后人,把他埋在这块道士嘴里说着不好而内心里已认可的地块上。不管朱元璋后来当上皇帝是不是与此有关,那两个道士却因而多了份可以炫耀的资本。
   平民出身的朱元璋深知民间的疾苦,他登基后提倡人们要简葬,反对奢侈浪费,然而这样的制度仅仅是针对平民的。他自己不但重修了祖坟并派人驻守,还给自己准备了奢华的孝陵,死时又把活着的妃子们赶到陵内殉葬。看到消失几百年的殉葬制度在他手里的死灰复燃,朝野内外一时惊呆。
   或许是朱元璋的带头暗示作用,后世的明王爷们无不仿效给自己修建奢华的大墓。除了著名的明十三陵外,民间众多的王爷墓如星辰般散落在全国各地,山西的坟上庄便是其中一处。
   山西的山多,那里的山连着山,山套着山。远处的山峦常与天际模糊在一起,那浩渺无垠的空阔让人觉得自己在自然面前的微小。因为缺水干旱,山上的草木常是这一片那一片的,没有长草的地方裸露着或灰或褐的山体,在天地间坦荡地展现着它的荒凉。
   连草木也不肯生长的大山里,难以想象代代山里人是怎么活下来的。让人欣慰的是,近些年来人们陆续搬出了大山。人们搬离后,留下了世代生活的院落,有的院落门庭破败,门梁的一头担在墙肩上,另一头耷拉在地上,让人担心一阵风就能把门梁吹下来。坍塌的墙壁上露着修补过的痕迹,留在墙上的白色墙皮先是变黄,又由黄变成了灰色,像是在墙上贴了块大膏药。
   尽管山村里透着败落的古旧气息,但还是让我感到十分亲切,像是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我们的族谱上常写着,先祖们从这里洪洞县的大槐树下出发分赴各地,我们的根就是在这里。虽迁到外地,还是保留了祖先的一些生活习惯。同样的石碾,同样立在路边的歪脖子老树,同样破败的院墙,还有同样辛劳的人们,同样用最原始的工具在泥地里苦苦地挣扎。这种亲近是来自于血脉相通的亲近。
   这里与我家乡不同的是,因为外界新的文化理念进入大山的缓慢,甚至进不了大山,便成了制钓山村发展的阻碍。好多山村里还保留着明清时代的庙宇、戏台、老宅院等古建筑,见证着过去的热闹与繁华。那些旧墙上还残留着模糊的字迹,石碑上刻写着当地曾发生过的事。农耕时代人们对自然的认知与文化信仰、文化的传播方式以及人与大自然的相搏,全能从这些遗迹上看出些痕迹。
   也正因为大山的隔阻,投入后见效的缓慢,外界资本不屑进入,坟上村这样的古村落也幸运地保留了其原始风貌。坟上村在临汾吕梁山的东麓,离市区十多公里的地方。与其它普通的山村一样,在村中还能见到老旧的土墙土房,让人一眼就知道这些房子有些年头了。村中有条笔直的大道直通向村后的大墓,大墓最高时有二十余米。这条大道就是通往大墓的神道。人们在神道两旁建起了一排排的院落,脚下便是坟墓,因此村人自称他们住的是坟上村。
   沿着神道向大墓看去,神道两旁是直立的望柱及各种石像生。左右两根望柱上雕刻着盘龙飞凤,穿过望柱后是神道两傍的石像生,石像生有文臣武将、石狮、獬豸、骆驼、麟麟、大马、石羊等。众多的石像生体现了古人事死如事生的理念。每个石像生之间的间隔约有五米,行走于其中仿佛穿越到了古代。细看这些石像生动逼真,身上的装饰条纹清晰细腻。历经漫长岁月的洗礼后,石像的外皮已蒙上了一层与村庄一样的灰色,有的石像上还出现了裂纹。传说抚摸石像能给人带来好运,那个低矮的石羊因为易于抚摸或是便于骑跨到背上,羊背上已磨出了一层光亮的包浆。
   别处是推窗见光亮,而坟上村则是推窗见墓,在田里劳作时抬头也是大墓。那么,村人为何还愿意把住宅建在神道旁,将自己的生活与大墓捆绑在一起?原来村人大多是守墓人的后代,守好这座大墓曾像无形的绳索一样牵系着他们的代代先人,把他们的活动范围局限于方圆几里的圈子内,直到王朝灭亡后他们才得以解脱。
   村里有人自嘲他们是坟上生、坟上死。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生活在坟墓之上,只是好多地下的坟墓已看不见罢了。人死后大都要埋于地下又归于泥土,平民简陋的土坟与精心用砖石构造的贵族墓无法相比,在短短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时间里平民墓便会消失得不见踪迹。
   在历史的长河中,曾发生过多少朝代更迭的往事,能留下的痕迹已很少了,我们今天还能看到水下陵与坟上庄这样的历史遗迹无疑是幸运的,其承载的故事也让历史更加丰富精彩,这是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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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以细腻的笔触勾连起两处独特的历史遗迹。洪泽湖畔的明祖陵与山西的坟上村,在时空交错中展开对王朝兴衰、民间记忆与风水文化的深沉思考。作者以个人见闻为引,将自然变迁与人文命运紧密交织。在没入水中的明祖陵成为了大明衰落的隐喻,而守墓人后代栖居的坟上村则延续着对历史的鲜活守望。文中对风水传说的描摹、对殉葬制度的批判,以及对农耕文明顽韧生命力的刻画,均透露出对历史复杂性的深刻体悟。文末“我们又何尝不是生活在坟墓之上”的叩问,更将个体与永恒、消亡与存续的辩证关系推向哲思的高度。这是一篇兼具历史厚度与人文温度的非虚构佳作,以微小切口折射出宏大叙事的力量。非常不错的一篇文章,佳作力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编辑:陌小雨】【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601001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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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5-06-01 04:29:37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老师!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2 楼        文友:陌小雨        2025-06-01 04:30:02
  很有历史文化的文章,学习欣赏!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3 楼        文友:何叶        2025-06-01 21:05:07
  恭喜精品!感谢张哥的倾情奉献。加油!
何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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